Wednesday, September 30, 2020

機械人荷官



鄉魂旅思(八)

機械人荷官

太皮

  不知哪來的消息,說本澳賭場開始購入機械人,來代替真人荷官,從而減省人員開支。姑勿論機械人荷官的購置和維護成本是否合算,單就技術上能否不差分毫地判斷輸贏及準確派彩,就足以令人憂慮,要知道些少問題就能拖慢賭枱運轉,影響收益,更何況出現在賭桌上的情況千奇百趣,難以預料:機械人如何防止賭客“彈弓手”?能否識別賭客的話語從而解答賭客的疑問?是否具備與賭客吹水及討好顧客的功能?能被製造成真人美女的模樣嗎?

  如果上述通通可以辦到的話,那麼機械人應該價值不菲,不但可以替代荷官,甚至能替代公務員了;如果辦不到的話,豈不是還要多請兩三個人來“傍住”機械人荷官,處理賭枱上的突發乃至一般情況?這不是阿茂整餅是甚麼?這還未考慮法理上的問題呢。況且,有些賭客下注時喜歡觀察荷官氣色,喜歡“甩牌”,喜歡吆五喝六時荷官有反應,要是賭錢對住隻機械人,不如玩老虎機好過。

  未來科技尤其是人工智能可否發展到機械人可以完全替代真人做荷官的地步,現在還不知道,但可以估計的是,製造機械人的某些資源一定十分罕有或者掌握在大財團手裡,而維護技術及中樞軟件也必由原廠操控,博彩公司所付出的資源未必比請真人荷官少。最重要的是,如果賭場採用大量購買的方式,一旦市場衰退,不是說像對真人荷官般,用“放無薪假”的殺手鐧就可解決營運成本問題那麼簡單;要是租借的話,廠商也不會傻到只訂定兩三個月的短期租賃合約,應該一簽就是幾年。錙銖必較的博彩大佬會冒這些風險?

  傳播這種消息或對此半信半疑的人,相信有一些是荷官,尤其是競爭力較弱的一群,畢竟年來賭收連跌,博彩就業市場出現波動,這些都是荷官“信邪”原因,杞人憂天可以理解;另外一些,估計就是一直看不起荷官,以為荷官只懂派牌,聽到消息後幸災樂禍的人吧!荷官的工作無疑有一定程度是機械化的,但不代表識得呼吸就能勝任,做荷官手腳要快,識執生,有一定交際和應變能力,而且隨時隨地得被賭客問候娘親,搞亂生理時鐘的三班倒制,也不簡單。

  有朝一日,如果機械人取代真人做荷官真能實現,那麼相信不只荷官,大部分偏向機械化的工種都可能被取代,甚至警察等公務員也岌岌可危,到時機械警察像《超人類卓比》描述的一樣可以批量生產,還打不死。我想說的是,博彩從業員的就業狀況,其實就是澳門勞動力市場的風向標,荷官就業面臨威脅,其他行業也一定受到牽連。


Saturday, September 26, 2020

咖喱河迷失夢魂




鄉魂旅思(七)

咖喱河迷失夢魂

太皮

  台山中街紅姐的舖子裡。又是一個下雨天,淅淅瀝瀝,雨簾從鋅鐵皮的屋簷瀉下,有一剎那,使我憶起童年。一碗熱氣騰騰的河粉送來了。嫰滑的河粉,已經燜煮熟透的咖喱雞翼,鬆爛易入口的薯仔,還有幾塊牛腩。那是2007年夏季的一天,早上七點才睡,下午一點幾起床,真不願回雜誌社呢,反正雜誌剛出版嘛。但還是不情願地掙扎着起床了,迷失的時候,也該有個譜,正如酒醉三分醒。

  在紅姐那裡一坐下就傾盆大雨。我一直不知道那木屋舖子有沒有名字,只知道老闆娘是一個叫紅姐的又瘦又矮的婦女,她人不錯,就是記性差了點,剛跟她點了餐,她拿起幾條菜心丟進滾水裡,就忘了你要些甚麼了,重新問一次。我至今仍忘不了那河粉的味道,尤其是那咖喱香味、那爛熟薯仔,澳門只怕再難找到。還有沙煲咖啡,裝在玻璃杯中,洋溢柴火味道。當然還有紅姐煮麵時的模樣。

  在巴波沙坊的平房幾乎盡被拆卸,以及在台山街市重建之後,原本像集市一樣的台山中街,只剩下紅姐的舖子和緊挨着的另一家木屋商舖,紅姐那裡經常座無虛席,旁邊的則門可羅雀。有兩、三年,我出門上班前總愛光顧紅姐,吃一碗熱量爆表卻美味無比的河粉,嘆一杯熱燙的沙煲咖啡。坐在狹窄鐵皮屋中,一張殘舊骯髒桌子旁。我就喜歡那市井的感覺,人都不願長進了,就迷失下去吧。紅姐的河粉似乎與我那時迷失的生存狀態結合到一塊了,難捨難離。

  後來,大概在2009年底吧,一個平常的日子,因紅姐等相關人士沒土地使用權,在自願遷出後,台山中街僅餘的木屋被清拆了,用來貫通道路。我站在那“空地”前,覺得以前在那裡吃河粉的日子好像發了場夢。河粉和咖啡我不能再享受了,竟有點快感,一種享受遺憾的快感,多麼有血有肉。

  很多很多年前,也是一個下雨天,我剛在暑期工的工廠下班,經過台山中街,就在紅姐的店子旁,一對少年情侶緊緊相擁,熱烈地接吻。那是一個難以忘記的情境。

  這些回憶,與紅姐的河粉和沙煲咖啡,還有那“市集”上的一切,大概會像冤魂一樣,永世在台山中街上空徘徊吧。


Wednesday, September 23, 2020

富窮人大作戰



鄉魂旅思(六)

富窮人大作戰

太皮

  香港電台自2009年起製作了三輯《窮富翁大作戰》,逢兩年播一輯,對上一次是2013年,我以為今年有第四輯,卻原來沒有了。《窮富翁大作戰》是真人show節目,每集請一位富豪或成功人士,以“角色扮演”的方式,體驗草根階層的生活與困境,藉以探討香港貧窮及貧富懸殊的問題。由於節目衝擊性強,使中上流觀眾對窮人的處境略有認知,對他們那難以挽回的劣勢縈繞於心,明白到社會的結構性貧窮,不是說努力工作,省吃儉用,就可改變貧窮命運。

  三輯《窮富翁大作戰》我都看了一些,有時想起自己的艱苦歲月,不禁感同身受。有一種說法是,貧窮本身是不值得可憐的,因為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一個窮人,可能本身就是個有諸多不良習慣的壞人,如嗜賭,好食懶做,愛吹牛皮。然而幾輯“大作戰”,攤開了一個事實,就是社會存在的結構性貧富懸殊,窮者愈窮,富者愈富,窮人得到的機會少之又少,財富的缺乏,使窮人的下一代獲得知識的工具就必然較稀缺,他們也容易受到欺侮而欠缺自信,惡性循環下,將來能得到的機遇就不及出生於富裕家庭的多。有一篇短篇漫畫叫On a Plate,形象化地講述了跨代貧窮、階級複製的故事,值得一看。

  真正的貧窮,可用“觸目驚心”來形容,並非一句“唔爭氣”就可解釋一切。當然,“千金難買少年窮”,社會不乏出身於貧窮家庭的菁英,但那些人的光芒背後,卻仍有不少窮家青年因家庭狀況而放棄學業,因長期的貧窮處境而對未來失去信心。窮人要出人頭地,離不開自己的努力,更離不開社會給予的機會,以及運氣。

  有時我想,儘管《窮富翁大作戰》不錯,引起的效果,卻頂多只是富裕階層對草根階層的憐憫與施捨,倒不如反轉過來,作為一個平衡,製作《富窮人大作戰》,給窮家青年去體驗中產家庭甚或富豪的生活,接觸他們接觸的一切,享受他們所享受到的資源,這或許可以令窮家青年萌生出拼搏及力爭上游的信念,有奮鬥目標,擺脫貧窮。這構思能實現嗎?我覺得機會不大。

  歸根究柢,要減少貧窮,最重要還是社會得創造公平與公正的環境,令貧窮青年獲得不遜於富裕階層所獲得的機會,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向上流動,避免跨代貧窮。一個欠缺機會的社會,就是一個不正義的社會,就像沒有養料的魚塘,只有部分的魚肥了,其他的魚都瘦,最後瘦魚都被肥魚吃掉。窮人需要的不是憐憫與施捨,而是機會與公平。


Sunday, September 20, 2020

機舖已是集體回憶?


鄉魂旅思(五)

機舖已是集體回憶?

太皮

  前幾天看新聞,主播講了句“相信機舖係好多人嘅集體回憶”,我第一個反應是:不會吧,現在還有好多機舖呢!不過,再作細思,卻明白此機舖已非彼機舖了。澳門確實還有不少機舖,但大多已經轉型升級為“成人娛樂場”,遊戲有賭博成分,獎品是煙仔,真正給青少年“一展身手”的機舖,例如我們熟悉的“天福”,已一間間關門大吉,取而代之的是網吧(甚至網吧也衰退了吧)、家庭式遊戲機,或者不限場所的智能器材。

  早年有段時間,我人生找不到方向,曾沉迷機舖,但那已過了機舖的輝煌時代。那時我也已成年,可以堂而皇之進入(其實也怕被熟人看到),而小時候去機舖,卻得偷偷摸摸,避開長輩和師長耳目,只是小時候政府執法不嚴,穿校服也能進入機舖看人打機。真正的機舖,以及隨之出現的文化元素,確實是集體回憶,格鬥game大行其道時,一局遊戲要三、四元,而且“跟機”者眾,銀仔排成一行,不要說玩,連一睹打機畫面也不一定能擠入重圍。“出波”、“讓局”、 “軍佬”和“手刀”等詞彙,現在想起來、寫出來,也覺溫情脈脈。啊!我懷念的八、九十年代。

  說到偷偷摸摸,不能不說無牌機舖。我少年時,在大關斜巷旁邊一個不記得叫甚麼圍裡面,就曾存在過一間,專做學生生意,機種多是格鬥game,改版的很多,有段短時期,我中午放學會跟同學去打幾舖機,那裡環境陰暗,黑壓壓的聚集了附近幾間學校的中小學生。在無牌機舖裡的校際比賽中,我總是輸多贏少。

  我又想到了租機舖,也是無牌經營的。首次接觸任天堂紅白機,不是在家裡和親友那裡,窮孩子根本買不起,而是在租機舖。那租機舖在台山如意閣下一個貨倉模樣的地方,由一對夫婦經營,幾套電視機及紅白機擺了兩行,簡直就是網吧的前身,人滿為患的兒童或打機或輪候,好像是兩塊錢半小時,玩的就是“頂菇”、“魂斗羅”和“沙羅曼蛇”等,輪候時間不會太久,因為孩童沒甚麼零用錢。一到時間,老闆娘就過來關機,到下一位。那時沒秘技書、沒網絡,但小孩子都知道“沙羅曼蛇”的秘技“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都知道“頂菇”無限1up的方法。

  我還記得租機舖老闆娘叫小雲,因此我們就叫那裡做“小雲嗰度”,小雲是一個白白潤潤的女人,我很少見到女人有那種白淨,那時的北區就是村鎮地方,女人好像都是又黑又瘦。老闆怎樣稱呼我已忘記了,是一個漢子模樣的人,很喜歡跟小孩子說笑,但語氣凶凶的,像隨時會發火的樣子。記得有一次,他在我和朋友面前換衣服,還一絲不掛地叫小雲過來,赤條條交待要處理的事情。對小孩而言那情境實在奇特,算是我對租機舖的附加記憶。


Friday, September 11, 2020

蓮峰山上有人家



鄉魂旅思(三)

蓮峰山上有人家

太皮

  由於電視台重播經典劇集《誓不低頭》,令我聯想到“八仙飯店滅門慘案”,我因而又記起了蓮峰山上的木屋。我曾經向朋友提過“蓮峰山”,朋友竟摸不着頭腦,我要說也就是“望廈山”時他才釋疑。“蓮峰山”的稱呼比“望廈山”要古老,且後者是翻譯葡文得來的,卻想不到“妹仔大過主人婆”。八仙飯店在蓮峰山腳附近,後面是菜田,經過菜田可進入上山的路。

  小時候的印象已很模糊。也許住那裡的多是貧民之故,近年來“老餅話當年”風氣旺盛,始終未見有人貼出蓮峰山木屋的照片。在三角花園對面,是到山腳的主要路徑,猶記得是一條土路,旁邊一間木屋是“山寨廠”,有時會有些次品玩具被丟在外面,我撿過一隻粉紅傻豹,手腳都可拉長,放手就會慢慢縮回去。

  我在蓮峰山下的蓮峰小學讀書。有一段時期,我一位要好的同學就住在山上。他比我年長,是留班生,特別照顧同桌的我。我能夠獲得如小弟弟般照顧的機會不多,一來我本身是家裡的兄長,二來我要強,三來別人也不願照顧我。那同學有個妹妹,也是我同學。緣分關係,我一兩年總會遇見她一次,大家也沒多少話說,打聲招呼,擦肩而過。至於那當我是弟弟的同學,卻自他小二輟學後此生從未再遇,試過問他妹妹,她的答案似是而非。現在要是見到那同學也不會認得了。

  實在很感激澳門尊重私有產權的法律精神,一處地方一旦形成街道,兩邊建築地段做了登記,無論將來如何拆建,街道就是那樣子了,記憶也就有所憑藉。那條到山腳的主路,大概就是現在的蓮峰街,在山腳處有土地公公,如今也還在。

  同學與妹妹那時的家在半山上,上山道有混凝土階級、有麻石階級,也有木板階級,一直登上他們的屋子,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家見到小孩們,就會斟水給大家喝。那是照顧他們的爺爺。印象中,他們屋子雖小,卻不單有房間,而且牆上還有掛鐘和祖輩的遺照,外面還有大樹和大石,感覺比我家強多了。

  那就是我的故鄉一景。


Tuesday, September 08, 2020

站着說話不腰疼


鄉魂旅思(二)

站着說話不腰疼

太皮

  我一直認為普通話的俚語總體上不夠廣東話傳神,也許普通話不是我母語的關係吧,不過有一些普通話俚語俗話還是能完勝廣東話的,例如“站着說話不腰疼”,就十分生動、到位、諧謔地描繪了那些置身事外高淡闊論者的神氣。

  我相信也有人與我一樣遇到過這種情況:當你被指責或被批評時,旁邊總會有一個利益相關者以置身事外的態度添油加火,也許只有一兩句話,雖對整個事態發展沒影響,往往卻可令你腎上腺素急增,怒火上升,牙關打震。只是認真你就輸了,“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沒有成本,你卻得付上沉重代價。

  互聯網時代,尤其社交網站發達,越來越多人將“站着說話不腰疼”融會貫通,已經入血了,只要在網上看到鳳毛麟角,就爭相你一言我一語,像某些國度丟死淫婦的石子一樣,足以打贏一場網絡審判。大多數人發表高見“唔知頭唔知路”,那也算了,不是所有人都有了解真相的義務,只是有些人有身份有地位,或根本就是利益相關方,剛好某一件事不是其直接牽涉的範圍而已,卻也抱起胸來指指點點,說着尖酸刻薄的話。最可怕的是一知半解者賣弄知識,將從網上看到的三四手知識據為己有,偷換概念,把你一棍打死。

  現在,在某些事情上,理智者被不理智者牽着鼻子走,以“不理性”作為指導思想,還被賦予浪漫、激情,以及“型” ,插科打諢、順勢而為的人才是最有市場價值的了,而專業、理性和認真已經提煉成“膠”──所以,大家不要和我較真,我也是求求其其,說說罷了,千萬別將我“膠”化啊。


Saturday, September 05, 2020

慢慢走,欣賞啊!


鄉魂旅思(一)

慢慢走,欣賞啊!

太皮

  唸大學時,內地有套曾流行一時的書叫《大學人文讀本》,當中有篇文章一直縈繞腦海,是摘錄自朱光潛作品的《慢慢走,欣賞啊!》,題目引用阿爾卑斯山上勸告車上旅人欣賞風景的路牌標語,文章如是說:“許多人在這車如流水馬如龍的世界過活,恰如在阿爾卑斯山谷中乘汽車兜風,匆匆忙忙地急馳而過,無暇一回首流連風景,於是這豐富華麗的世界便成爲一個了無生趣的囚牢。這是一件多麽可惋惜的事啊!”

  那時只看到摘錄的章節,感到有點“雞湯”,後來當我還未來得及一一細味,大學生活轉眼已過,才發現文章確是充滿哲理。“慢慢走,欣賞啊!”真是警語。

  過去一段長時間,我幾乎都以電單車代步,總是匆忙上路,風馳電掣,總覺在路上多耽誤一刻都在浪費生命,哪怕只短短幾百米,我都不會放棄耗費燃油的機會,結果除影響健康,還令我習慣於忽略周遭景緻。這是一種對生活態度潛移默化的破壞。當現在生活越來越忙碌,當時間表填得滿滿,“慢慢走,欣賞啊!”就像路牌一樣,在生活之路上處處出現。然而我已“騎車難下”,也許實際生活已不再倚賴電單車,心態上卻仍駕駛着──總是來去匆匆,趕往不知何方。

  個體的節奏實際上被城市節奏所支配。賭權開放,城市浮躁,生活節奏“暴力式”提升。只是,十多年了,澳門人仍處於適應過程,一直未接受現狀,我們看到和風麗日的老照片,總會發出今不如昔的慨嘆,我們總覺得眼下只不過是旅途,總有完結的一天。事實會如此嗎?

  我只能對自己說:慢慢走,欣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