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pril 28, 2021

睇戲那些事

 


鄉魂旅思(五十五、五十六)

睇戲那些事

太皮

一 踢背之苦 泊車之憂

  現在已較少去舊式電影院看電影,一來除了是離我家較遠外,二來也是考慮到觀賞電影時的環境因素。有人在電影院吃些東西、喝些飲品是正常不過的事,但我堅忍受不到旁邊的人吃濃味的牛雜和魷魚絲,往往不只是開場時吃,而是能夠堅持全場品嘗不同種類的美食,就像到戲院的目的是開大食會似的,對於容易分心的我來說絕對是一大困擾。

  除了食,舊式電影院還有一些令人不快之處,例如電話不調到靜音甚至大大聲講電話的人較多,替電影添加旁白的人肉解說機也不少,而且場次和電影選擇少,還要人手劃“飛”(早前有齣叫《燈塔下的戀人》的電影,不用造道具,直接用某電影院現在的戲票當作二三十年前的使用),交通不方便(對住得較遠的人來說),這些都令我卻步。──也許那些電影院中,有不少是純為打發時間的人或隨機入場的街坊。

  自從位於路氹城一個綜合度假村內的現代化電影院開業以後,除非行程因素要去舊影院,否則,即使貴一點(成為星級會員後,也沒貴多少),我都幾乎會跑去那裡看電影。不是貪新鮮,主要考慮到上述所提到的影響都較少出現(尤其吃濃味食物這一塊),可以安心看完一部電影,還能順道吃過東西再回家。然而,有兩回,我卻忍不住重投舊式影院懷抱去,事出有因,待我慢慢解釋。

  第一回,是飽受踢背之苦後。新電影院好,坐得順順舒舒,還能向後靠,旁邊有地方放汽水爆谷。也許舒服過頭,後面觀眾的腳能伸展,活動的機會增加(舊影院絕對冇呢支歌仔唱),如此一來,我的座位靠背往往會不幸地被人踢到,被踢中的感覺不知何故尤其令人討厭,間唔中一兩嘢冇所謂,但有段時間,被踢之頻繁比電影的高潮位還多,令人發狂。我受不了背踢,往後一段時間便重回舊式影院看電影,直至我後知後覺發現可以網上訂票為止。現在,我通常會預早幾日在網上訂票(每張票要畀八蚊手續費,價格不菲,而且是港幣結算),訂最後一排座位,實行“寧可我踢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踢我”,總算解決了背踢煩惱。

  第二回,則是該度假村第二期開幕,泊車費大幅飇升之後。原先只要憑一張當日電影票,就可免費泊三個鐘頭車,哪怕你是看早場優惠價70元的電影;只是第二期運作之後,泊車費竟來個割喉式提升,逢周一至周四要消費滿300元才可泊三個鐘,周五至周日更得消費600元才有三小時免費。咁搞法,我周末去看電影(邊有人咁Q得閒平日去看電影?)後,要不多消費400多元來獲取免泊車優惠,要不硬食90元泊車費。

  前幾年,那影院曾被公佈是年度港澳同一院線最賺錢的影院,票房收入數以億計,無他,我相信這與票價較香港貴以及與停車場的讓利不無關係。那時,宣佈停車場調高收費後,我幾乎不再去那影院了,我估計影院也流失了不少觀眾,生意應該下跌好幾成(我估嘅,沒有求證)。


二,睇戲唔好玩手機


  度假村瘋狂增加停車費之時,正值賭業萎縮的高峰期,其停車場的收費政策不知是“攞景定贈慶”,儘管泊車要畀錢天經地義,但與過去的讓利相比較之下,消費者會有一種“蝕了”的錯覺(特別是睇戲,唔同買件衫,加上行出行入三個鐘冇走雞,擺明掠水),寧可少去,也不願畀錢。那段日子我也幾乎沒去過度假村,唯一一次去看一部其他影院沒上畫的電影,也是將車泊到氹仔舊市區再走過去。

  停車場的加價一度引起網民怨聲載道,度假村後來終於將價格調降(好像沒解釋調降的原因),改為全天候消費250元可免費泊車3小時。這就比較合理了,因為兩張3D電影票就cover到這個價了,如果一支公去的話,那就再買百餘元日用品好了(那裡的日用品價格與一般門市差不多),總好過支付90元泊車費。

  解決了踢背之苦和停車之憂後,我總算可以安心在現代化電影院裡看電影了,加之度假村最近開了間法式點心餐廳,麵包好食到飛起,又有一些素食品,合曬我合尺。可是,一些看電影的問題還是無法避免。

  例如會遇到周圍觀眾聊天,他們相互間問一些好白痴的問題:“點解佢會行過去嘅?點解佢要打佢?點解佢同佢接吻?點解嘅?點解嘅?點解嘅?”我更曾遇到兩個年輕人一邊看電影一邊傾閒偈,內容完全與電影無關。

  又例如,旁邊瘦削的觀眾霸佔整個扶手,不肯讓出少許空間給我這個胖子放放手踭等……

  更困擾的是觀眾查看手機。我知道,都市生活忙碌,難得抽空看電影,有時亦要顧慮家庭及工作,一些緊急的信息還得查看,這我能理解。只是早前有一次,我前面有個觀眾,影片播了半個鐘,他幾乎看了手機二十來分鐘,手機的屏幕燈光極亮,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令我看得好不自在。我八卦張望他有甚麼要緊事要做,可怒也,卻原來在看微信朋友圈,甚至打開搜索引擎首頁滾來滾去,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當天看的是港產片《危城》,雖然不是西片大製作,但電影還算OK,未至於要用玩手機來打發時間,我實在不明白那些人安的甚麼心態,花一百元來坐在黑暗的大廳裡玩手機,對錢不尊重、對電影不尊重,也對其他觀眾不尊重,也許他是被逼陪女朋友來吧……我不管,那一刻我心裡罵了幾百句粗口,幸好是中午場並未爆滿,我們便轉移至較前方的座位安心看完電影了(大前提是那座位後面沒人不怕被踢)。

  手機強光影響看電影的感受並非我發明,外國曾發生有電影觀眾不滿前方觀眾使用手機,產生口角,前者繼而將後者射殺的事件,雖極端,但管中窺豹,也能說明在電影院玩手機確實令人討厭,可免則免,不可免則盡量在不影響別人的狀態下使用。

  說了那麼多這個影院好,那個影院壞,又斤斤計較泊車費,其實都是茶杯裡的風波,不要說香港的電影院總體收費比澳門便宜(同級數的影院),內地的電影院也不貴,用app團購的話,隔籬珠海低至十幾廿蚊人仔有得睇,只能說一句:澳門人真係好忍幸福啊!

Saturday, April 24, 2021

樹木有情





 鄉魂旅思(六十一)

樹木有情

太皮

  最近政府公佈了兩項行政長官批示,一是“核准《古樹名木保護名錄》”,一是“訂定禁止取得、飼養、繁殖或進口若干品種的犬隻及動物”。前者保護樹木,後者涉及愛護動物(其實澳門的《動物保護法》該叫“人類保護法”才對),可以說我平時都有點關注,自然是喜聞樂見。關於保護樹木,有些想法還是想分享一下。

  我的理解,按照《文化遺產保護法》,“古樹名木”是被賦予了等同於文化遺產的地位的,該法有云:“‘古樹名木’是指因樹齡逾一百年、樹種珍貴、樹形奇特、稀有或具特殊的歷史或文化意義而列入《古樹名木保護名錄》的樹木。”

  其實,列於“名錄”裡的樹木均位於公地(我看“文遺法”第一百零六條的意思,其立法目的應該是打算規管私人地方的古樹吧?),大多都已經受到官方的高度監控了(民間也監視着官方針對古樹的一舉一動),現在只不過是終於有了一個名份而已,當然也可藉此契機,順勢普及愛護樹木的教育──如此一來,《古樹名木保護名錄》的公佈,其自然教育的意義多於文物保育意義。

  實話實說,我對樹木的認識好淺,以前會像很多澳門人一樣,將假菩提和樟樹當成榕樹,近年多了些認識,但對很多樹木的認知還是不甚了了,不是所有路樹都像小葉欖仁和鳳凰木那麼好認,基本要等到開花才分得清洋紫荊和羊蹄甲,要等結果才認得出假蘋婆,還有很多樹,根本說不出名字。然而我愛看那些樹木,我喜歡某些街區被各種年份種植的樹木形成的鬱鬱葱葱的景色,也喜歡不同季節的花開花落。

  看過電影《阿凡達》的人都知道,電影描寫了一個崇敬自然的世界,那裡的樹是居所,是靈魂,是心靈,是信仰,是像神經交錯的生命整體,令人印象深刻,發人深省。澳門的樹木何嘗不是城市的神經?經過多年的綠化工作,不少澳門街區都與街上的樹木密不可分了,很難想像將美副將馬路上的樹木都移走的話,那裡會變成甚麼樣子。我認為,樹木的保育不應該以個體來考慮,而應該以一個街區的景觀來考量,澳門街之所以可愛,是因為每一條街都有特色,每一個公園都有個性,而樹木起到的作用可謂舉足輕重。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作為一個外行人,我覺得澳門的路樹種植和公園園藝是有水平的(金光大道周圍由博企負責景觀設計和維護的園藝也不錯),而公園之中,我尤其喜歡螺絲山公園、鴨涌河公園和白鴿巢公園。其中,螺絲山公園的造園藝術實在一流,高空望去,樹冠錯落有致,美不勝收;進入其中,有如身處叢林,樹木成蔭,鳥語花香,百看不厭,將螺絲山公園定位為植物公園也不為過(畢竟該公園沒有太多賣點),比其他地方的“植物園”美觀多了。甚至可以營造一個樹木觀賞區,以螺絲山為中心點,向周邊輻射,北至三角花園和蓮峰廟,南至水塘一帶,東至海角遊雲,西至美副將馬路和觀音堂,這範圍內古樹名木甚多,而且並非單一的只有假菩提或榕樹,極具觀賞價值,也是澳門居民密不可分的城市記憶。


Wednesday, April 21, 2021

七月流流

 


鄉魂旅思(五十四)

 七月流流

太皮


  我認識一些朋友很不喜歡見到農曆七月燒街衣,尤其那些有西方宗教信仰的,他們眼中的燒街衣同吸食鴉片差不多。於我而言,卻無所謂,反正我享受七月流流那神秘兮兮的氛圍,就算街上有令人寸步難行的“街衣陣”也未必反感,當然,我是不會鼓勵的,畢竟遺留祭品的行為令操勞的清潔工人百上加斤。有時我想,為甚麼不劃定一個燒街衣的範圍,收取費用,作為自願加班的清潔工的酬勞呢?一家便宜兩家着啊。

  七月十五日盂蘭節(或其前夕的七月十四日)估計是澳門和鄰近地區唯一一個仍保留傳統,卻又沒有假期的節日,貴為與除夕、清明和重陽並列的中華傳統祭祖四大節慶之一,只能說盂蘭節確實不爭氣。官方不重視,卻抵不住民間對“鬼節”鍾愛有加,迷信的人逢七月就有好多禁忌,大膽的人也懷疑買回來的叉燒是否已被異度空間的朋友們享用過。

  農曆七月的異樣色彩、怪力亂神,既令人精神緊張,卻又十分迷人,就像聽鬼古一樣,越聽越恐怖,越恐怖越想聽。說起鬼古,記得我在上初中時,是最迷鬼古的時候,香港的《鬼世界》雜誌和鬼古漫畫看了不少,連澳門電台的講鬼節目也不錯過。我記得那節目播出的時間大概是逢星期二深夜,據最近向友人查詢所得,名字應該叫“畀你講鬼曬”,當年學業無論有多繁重,就算有多累,我都會聽夠本才睡覺。

  “畀你講鬼曬”接聽觀眾來電,在陰森恐怖的配樂中,不少聽眾道出親身經歷的故事,說起來似層層,一點都不似作假,聽到毛管戙。記得有位中年人大概是常客,幾乎每周都來電,說的又都是很恐怖的故事,雖然大部分都忘記了,但那些絕望感覺仍然記憶猶深。

  老實說,看得多、聽得多鬼故事,較容易有心理陰影,當年破舊的澳門確實又有點鬼影幢幢的感覺,加上我對鬼故事的喜愛,影響所及,似乎整個青少年期,那種隨時撞鬼的心理壓力一直揮之不去,尤其是對自己不熟悉的大廈更有種莫名的恐懼感。

  澳門有些鬼故事已經達到都市傳說級別,例如傳說有橫死的某校女生,經常會在同一時間坐同一輛巴士由澳門半島到氹仔舊澳門大學前的巴士站下車,不少人都看見過,她是沒有腳的;又例如在空曠地方猜拳時,會多出一隻手來;在路環開電單車千萬不要一個人,最好要載客,否則seat位上會多出一個人形來……不講了,背脊發麻了。

  TVB有句用到爛的對白:“知道得太多對你冇好處”。確實如此,當你聽得多鬼故事,你出夜街時就會疑神疑鬼,當你成日記得某座山發現過屍體,你就唔敢上山……如果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就不會畏首畏尾,自己嚇自己。

  其實,怕鬼又好,怕乜都好,歸根究底,都係怕死而已,如果你連死都唔怕,仲有咩好驚喎?


Saturday, April 17, 2021

月是故鄉明

來源:The New York Times


 鄉魂旅思(五十七)

月是故鄉明

太皮

馬場木屋區,那個地方叫“麻雀館”。在麻雀館裡耍樂的人,玩的卻不是麻將,而是紙牌,“十三張”和“鋤大弟”甚麼的。麻雀館佔地大概二十平方米左右吧,木樑柱結構,支頂着波浪形的鋅鐵皮屋頂,四邊沒有圍牆,只有木條造的矮護欄,一派東南亞風情,通風極好,蚊子也成群結隊。麻雀館有兩三張枱,三四盞燈泡照着,晚上一片迷離,回想起來,像一部老舊動畫片的場景。

母親是麻雀館常客,有時,我和弟妹會跑到那裡留連,看她打牌。她的運氣和技術很差,像越級挑戰的運動選手,老是輸多贏少。有時無聊,我會觀察一下麻雀館的眾生相,可是距今接近三十年,記憶都模糊了,像被攪亂了的拉花咖啡。

賭客中,有一個男人,大概三十歲左右年紀,膚色慘白,單薄的頭髮先天的淺棕色,笑起來有一點靦腆,整體感覺卻是一個小混混模樣。我一直以為他是“飛仔”,有一天,幾個賭客拌起嘴來了,其中一個說:“小心啊你,阿華(我不記得他的名字,反正不是阿華就是阿強,不是阿強就是阿輝或阿明)係差佬嚟,有槍嘅!”我一驚,望向阿華,只見他又靦腆地笑了。說話的人做了個持槍手勢,又說:“小心佢一槍嘭瓜你!”

又有一個女子叫阿嬌(我大概從來不知她叫甚麼),是一個罕見的年輕女賭客,帶俏的雙目,牛奶色的肌膚,柔順的直髮,有時架一副太陽眼鏡在頭頂,也算得上美女一名。有一次,賭客聊天,當着她的面,聊到她的近況,說她男朋友經常打她,問她為何不與男朋友分手?阿嬌默不作聲,只是將衣襟拉上一點,因為她發現我在偷瞄她。

還有許多來來往往的賭客,我幾乎都忘了,或者只是此刻印象模糊,正如我對阿華的記憶是寫本文時才勾起的(阿嬌的記憶倒一直存在,只是我懷疑將另一個地點上打牌的她挪移到麻雀館去了),將來記憶湧現,再用文字記下來吧!

麻雀館的營運靠抽水,贏了錢的就主動投幾塊錢在一邊的兜子或杯子裡。母親贏了錢很濶綽,一塞就塞進十元,渾然忘記自己一直在輸錢似的。麻雀館的老闆(我壓抑住自己先不去想起來,以免寫太多,記憶失真)會打理場地,有次賭客說起請人來打理的話題,其中一個賭客說:某某人的女兒在某處麻雀館負責搞衛生,有次掃地時拾獲三千元,真是“地上執到寶,問天問地攞唔到”。那人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三千元,也夠童年的我嚮往的了:將來可考慮到麻雀館打工!

看賭錢看得無聊,我拖了一條長板凳,拉到護欄邊,躺在板凳上,舉目望天。月亮正照耀,有時被薄雲穿越或遮蓋,卻擋不住她的風情,那月色,用任何文字描寫都是褻瀆。沒有雲的時候,明月清輝灑滿田野,像無休無止的生命力。

我閉上眼,於是,耳中盡是蛙聲、蟲鳴、夜鳥的叫、蝙蝠拍翼的聲音、風吹葉動、池塘魚兒的躍動、遠處的狗吠,隱隱還聽到海浪聲和船隻氣笛聲。賭客打牌的聲音跑哪裡去了?


這樣的童年,夫復何求?


Wednesday, April 14, 2021

珍寶可樂走冰之契妹

 



鄉魂旅思(五十三)

 珍寶可樂走冰之契妹

太皮


  我還記得珍寶可樂走冰。

  那年,在工人球場踢完波,你拉着我的手,跑到最近的水坑尾M記,從我口袋中掏出錢,買了兩杯珍寶可樂。

  “走冰!”你對正在往杯中放冰的服務員大吼。

  那服務員白了你一眼,轉向我:“你條女?”

  我一臉窘迫,“契妹……”

  “上咗床未?”

  我咳了一聲,不置可否,又用毛巾擦汗。工人球場泥地場曬了幾日,上層的土都乾涸了,微風一吹,就揚起塵土,我們的腳就是人肉剷泥機,踢起塵土好比一場沙塵暴。塵土沾上汗,幸運的成為老泥,不幸的變成沾在表皮上的薄膜,一下就擦掉了。

  聽到我的回答,你轉過頭來,大眼睛在我眼底下眨巴眨巴,不知甚麼用意。我嘗試不往淫賤之處想,只從正經的方向考量:你這眼神,是埋怨我不回答剛才的問題嗎?事實上我真想與你上床啊,撫摸你那雪白的、像注入溫水的氣球一樣的雙乳啊……

  經理從廚房轉出來,見到我,喜道:“進榮?剛踢波?幾時回來幫手啊?”

  “學業緊張,最近都不打算找兼職了……”

  “掛住溝女啩?”經理說着隔着櫃台用手肘輕撞一下我的心口。這茂利以前對我呼呼喝喝,見美女就飄飄然了。

  兩份珍寶可樂送到。其實我一直不知道該用“支”(瓶)還是用“杯”來形容珍寶可樂,32安士近1公升的份量,當年踢完球一口氣就能喝完了,有時消化速度也很快,那個空杯就還可以二次使用。

  但那次,我沒喝完珍寶可樂,因為之後我就上了你的家,在你的家上了你。你在我耳邊悄悄說的那句“來我家”,從我踢完球開始,已在腦裡響過一百萬次了。望着你那圓潤結實的臀,我的小兄弟已經按捺不住。

  你打開門。門後沒人。沒有我想像中你的家人,也沒有我想像中你的惡作劇,你一直拉着我進房間,又用那雙冷靜的大眼睛看着我。我與你順理成章地上了床。兩杯珍寶可樂同時放在床頭櫃,盜汗水從杯身滲出,又慢慢流到櫃面。我們兩人都剛做過運動,全身汗臭,碰巧你家的冷氣又壞了,我們的汗都粘連在一起,汗與汗之間的交媾,比起我們的性愛更水乳交融。電風扇傳來沉悶的聲響,我們相擁着睡。你緊閉的雙目曾睜開,望着我笑了一下,把頭埋進我胸前,又睡着了。

  在做過無數次愛的今天,我仍然懷念十七歲與你上床的滋味。

  不少澳門人,在中學時代就物色了伴侶,這地方小啊,人物關係緊密,分手的原因難找,處理人際關係的難度也較大,很多人怕麻煩,迷迷糊糊就與中學時代的戀人結婚了。如果我們的關係是公開的話,也可能會如此,也許我的命運就會改寫,我也許會從事一個比較低風險的職業,但我與你的愛情卻從未曝光,我們瞞着彼此的情侶,透過夏天那場儀式似的性愛,完成了契哥與契妹的使命。

  然後,我甚至都不記得我們從何時開始感情變淡了,漸漸的竟如同陌路,最後竟在對方視線中永遠消失。

  我與你的那一段交往,彷彿就像這個城市的許多事物一樣,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珍寶可樂沒有出現過,契妹這種生物沒有出現過,工人球場沒有出現過,塔石運動場沒有出現過,紅樹林沒有出現過……彷彿恆久以來,在澳門存在的都是那份量越來越少的食品、是觀音兵、是隱敝的新工人球場、是塔石廣場、是路氹城……

  只是我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重遇你。正當我要金盆洗手之際,萬料不到,你來找我了。你是我最後一個客戶,又是我最後一個目標……你,賣兇殺死自己……雖然,我很想知道你為何尋死,但職業道德卻約束我,不要詢問客戶的原因……而到死,你也不會知道殺了你的人是我……

  我知道,作為一個職業殺手,我不應該如此多愁善感……看着你吃過安眠藥後安詳的睡相,我忘不了那個夏天,你羞澀卻又帶一點勇敢的神情……

  “好痛……”

  “這樣舒服一點嗎?……”

  “嗯……”


Tuesday, April 13, 2021

覆沒與求情


覆沒與求情

太皮

    入托和復托都相對順利的女兒,在剛放榜的幼稚園考試中遭遇了人生第一次全軍覆沒。考試前我一直自信滿滿,父母眼中子女是最優秀的,沒有之一,以為女兒一定會是大滿貫的一員,而實情是壞消息一個接一個。我要在中午放飯時段往來澳門與離島間,誠惶誠恐地將大部分準備好的求情信送出。

    十多年前轉換人生跑道的徬徨感再次於我身上出現,終於明白,以前社交平台上為何有父母見到其他家長稱“六間全收,唔知揀邊間好”時的心情。我都有今日,現在看到群組中有人喜悅地問“聖×、培×及××,唔知讀邊間好”,也有點不是味兒。本來對女兒入讀住所樓下新設的公立學校充滿信心,畢竟“遠在天邊”,可是那學校開辦一年來,累積了一些口碑,吸引不少“外人”報名,女兒一下子增加了大批競爭對手,加上本區考生不少,作為細B,只能望“門”興嘆。

    女兒考試前,我和妻子加入了十個左右的幼稚園報考微信群;女兒落榜後,又立即加入兩個一下子就積聚了二、三百人的“全軍覆沒”群。十多個群訊息轟炸,只見洋洋得意者有之,傷心失望者有之。考中者均認同制度良好,成功挑選出優異考生;考不中的則質疑取錄標準,認為短時間的群體面試難以判斷幼兒水平。我和妻子自己知自己事,女兒面對陌生人不肯開金口已輸了一大截,但我對女兒各場面試的表現都十分滿意,起碼順利完成,沒有哭鬧。

    正如我在做中學生徵文比賽評審時,也會將一些明顯不合標準的作品毫不留情地打低分,人家擇優錄取無可厚非。儘管不知道如此考試方式,如何體現某些學校聲稱的有教無類。我與妻子會檢視管教女兒的方法,例如是否太放縱她放飛自我,但無論如何,我們對女兒的愛不會減退,不管她將來入讀哪間學校,相信她都可以有自己愉快而精彩的學習生活,並以此來回報關愛與幫助她的長輩。(原轉於《澳門日報.新園地》)

Saturday, April 10, 2021

來點“撲撕提扶力”





 鄉魂旅思(五十二)

來點“撲撕提扶力”

太皮

  同安街旅巴撞大廈事故,有內地媒體官方微博帳號將消息轉發,一下子吸引了大量網民留言評論。一涉及內地人在外地出事,內地網民或多或少總會研究一下“陰謀論”(像上次台灣旅巴着火燒死二十多個內地旅客,他們就認為不是意外那麼簡單),又或者,批評一下當地人對內地遊客的態度等等,最終大概不可避免地,勾起脆弱的民族情緒。只是,今次的評論大多對澳門相當留手,惡言甚少,溢美之詞頗多,有些留言更帶給人一種錯覺,就是澳門是世外桃源、是人間天堂,好像要使到那些對澳門有種種不滿的本地人感到無地自容一樣!

  當然,旅客看到的澳門是很表面的,尤其當那旅客幸運地遇不到為非作歹的的士司機、遇不到噁心的服務人員,又幸運地贏了些錢,拍的照片又搏得過百個讚時,澳門就是一個能留下美好回憶的地方。那些評論中也不是沒有對澳門服務質素差的意見,也有人分析澳門人歡迎內地人是因為依賴內地等等(在那些人眼中,行動背後總有利己的動機),但也無阻一些人發自內心對澳門的稱讚。自然,也有將澳門同香港比的,大多都說不喜歡香港,澳門令人舒服,已越來越多去澳門云云。

  有人在評論裡說,在澳門向一個領着孩子的婦女問路,她寧可錯過辛苦等來的巴士不上,也要向問路者指引清楚方位路向;又有旅客說自己上錯巴士,車上一個男人親自下車帶其轉車,還提供五元錢車資。這些好人好事,我們在媒體尤其是新興媒體是看不到的,看到的更多是居民對旅客的反感,以及對排外情緒的過度詮釋。我一直相當反對將“澳門形象”作稚齡化處理,仍停留在七子之歌領唱女孩的印象,就好像對人說“這傢伙唔掂,要多啲照顧佢”;然而我也不喜歡傳媒的過度詮釋,使人感到澳門人好像變得不近人情,排外又不好客。

  澳門人純樸、善良的民風似乎已變質,因為現在只要用這些形容詞來描述澳門人,就等同於將澳門人說成“澳豬”一樣,令人相當抗拒,在社會不少事情都高度政治化的今天,純樸和善良是負面詞語,被形容的人是順民、不懂得反抗,也許,我們在傳媒和社交媒體上看到的澳門人確是這樣。但居民的日常生活及性情並沒遭受媒體過度詮釋的影響,仍然樂於助人,仍然謙厚溫和。可能會有人覺得,被內地人稱讚並非光彩的事,這等同於向內地低頭了。要是有這種想法,也是沒辦法的事。

  其實土地、風土和城市風貌決定了一個地方的文化和人情。地少人多就免不了人物關係密切,熟人社會使得大家待人處事都較為平和;(以前)高樓大廈少、四面環海使得這裡的人有寬廣的胸襟、良善的性格……當然,不是說人口少地方少人情味濃就可以胡作非為,但也不一定要採取一種壁壘分明的方式來當一個澳門人。

  在澳門生活,有時就要懂得抽離,否則很容易迷失本性。老土都要說一句,有時,真係需要一啲正能量……當然,現在“正能量”已與純樸和善良被媒體膠化,搞到我這個雖不是潮人卻又怕被人話老餅的磨碌肥佬難以宣之於口,唯有用其英文“Positive Energy”的音譯,改為“撲撕提扶力”啦!我們的社會,需要更多“撲撕提扶力”啊!


Wednesday, April 07, 2021

釣魚記

 



釣魚記

太皮

  小時候釣魚的成本實在很低,只須花兩三元買魚絲和魚鈎,盜一條農人用來搭瓜棚的竹杆做魚杆,找片濕潤的田邊土地掘蚯蚓,將蚯蚓切做幾段,趁那斷體還在蠕動時插在魚鈎上,拋入水中,很容易就可釣到魚。

  由於自己少殺生,既不忍肢解蚯蚓,釣上來的魚又不知做甚麼用(不愛吃魚),垂釣的機會不多,但總有貪玩和無聊的時候,有一回趁農人不在,把心一橫,抓來幾條蚯蚓大開殺戒,跑到一片小池塘邊垂釣。那池塘小得可憐,只有半個籃球場大小,卻有滿滿的非洲鰂,不費吹灰之力,我已釣得一桶鮮蹦活跳的魚兒。

  那是自己足以驕人的成果,但像我在松山採摘了大量枇杷難以處置一樣,面對那一桶魚兒,我也犯難了。帶回家讓父母宰來吃不忍,丟回池塘去不甘,苦思良久,靈機一觸,想到一片已拆卸的木屋群廢墟中有一口水井,井中尚有水,便將戰利品捧到那裡,二三十條魚兒一古腦兒被推進井中,我在井口看着魚兒爭相舉着嘴巴吸氧氣,心滿意足地笑了。

  兒時少有向友儕炫耀的本錢,機會難逢,次日糾集了一班朋友,帶他們到水井去,好讓他們投以艷羡目光,對我的成就發出讚嘆。我走到井前,心裡也許發着“燈燈燈凳”的聲音,向井下一瞥,乖乖不得了,魚兒都死翹翹了,水中浮着一片銀白色的反肚的非洲鰂屍體。朋友上前,看到那景象,都不懷好意地笑了。

  我心下倒有一陣不忍,原先想着那些繁殖能力驚人的非洲鰂可以成為我的寵物,被我養在一口隱秘的水井裡,想不到牠們卻因缺氧還是水裡有甚麼有害物質而滅絕。本來好端端活在池塘裡,我貪玩就累死牠們了,簡直就是阿茂整餅!

  北宋歐陽修曾在一篇《養魚記》的小品中提到他在非非堂前闢了一個小池養魚的事。他的童僕買了魚回來,將小魚放進池中,卻任由大魚在池邊涸死。問其原因,原來童僕怕水量不夠,大魚養不到,只能活小魚。歐陽修發出感嘆,認為童僕實在太愚蠢了!當然他意有所指,大魚實指有才有能者,小魚則譬喻小人,官場中有才者得不到重用,小人卻得寵,觸景生情,有感而發。其實我覺得那童僕挺聰明的(不過有點殘忍),起碼知道水不夠養不了太多魚,而我就真係蠢啦!


Saturday, April 03, 2021

談談《失蹤罪》及其他

 




鄉魂旅思(五十一)

談談《失蹤罪》及其他

太皮

2014年上映的荷里活電影《失蹤罪》(Gone Girl,又譯“控制”或“消失的愛人“),獲得影迷的高度評價,在權威電影網站IMDB的250部“Top Rated Movies”中排行170,除了基斯杜化路蘭及昆汀塔倫天奴等名導的作品外,就沒多少新電影能受到影迷如此厚受,可見此片確實有過人之處。

我也相當喜愛這部由知名導演大衛芬查執導的《失蹤罪》。像《二百萬奪命奇案》(No Country for Old Man)及《低俗小說》(Pulp Fiction)等,《失蹤罪》擁有影迷青睞的非線性結構及打破傳統的敘事模式,能將這些技巧運用得宜,已經贏咗一半。電影一開始,由女主角──妻子艾美(Rosamund Pike飾)的失蹤引出“殺妻疑雲”,劇情一步步推展,一邊是丈夫尼克(Ben Affleck飾)尋找妻子時出現的重重危機,另一邊則是妻子日記上有關夫妻由相愛到變心的故事,兩條線交互進行,編織出撲朔迷離的劇情。

就在尼克瀕臨絕境時,劇情來個大反轉:艾美原來沒有死,她所做的一切,目的就是要將尼克置諸死地,原因只是對方不夠愛她和崇拜她,也沒有做出一個值得人尊敬的丈夫的樣子……。故事發展下去,慢慢引出了艾美的卑污人性和她曾經帶給人的傷害,有好幾幕,足以令觀眾倒吸一口涼氣。電影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結束,使人窒息。

驟眼看可信性極高的證據呈現出來的是否真實?我們熟悉的人心底裡是否有卑劣的靈魂?表面關係良好的夫妻,又是否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勾心鬥角和互相傷害?夫妻間是否一定要優勝劣敗,在兩方都沒辦法妥協時唯有你死我活?……這些都是電影帶給觀眾的思考。

電影精彩,其實原著也十分出色。電影除了必要的刪減一些節枝外,幾乎是忠於原著地改編(也許劇本是由原作者編寫的原因吧)。原著由Gillian Flynn創作,看完電影之後我就忍不住要看(看的是內地簡體字版《消失的愛人》),情節雖然大致上一樣,但有趣的行文、睿智的比喻和生動的描寫,卻並非單靠銀幕就可以接收得到,小說中還有很多對密蘇里州社會及經濟狀況的背景介紹,單看電影並不能體味。建議大家看完電影,也看一下原著。

早前,曾經聽過一個內地電影學者說,只有二流文學作品才適合拍電影,因為好作品難改編,改編好作品只能拍出二流電影。我認為這不是絕對的,例如這部Gone Girl,還有《沉默的羔羊》、“魔戒系列”及史提芬京的眾多作品都改編成電影,也不見得有多二流(無論是小說或電影),甚至荷里活電影公司更講求改編受歡迎的文藝創作,皆因這樣才能確保有一定的捧場客和票房基礎。反觀內地,很多時都會將原著改編得肢離破碎(除非原作者自己做導演或編劇),忠於原著彷彿是一種惡病似的,令我不禁猜想,是否導演和製作不濟,將責任賴在原著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