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也要走完文學路
太皮
第十一屆澳門文學獎截止收件當天的中午,還未到辦公時間,我就到達澳門筆會會址外,打算等一開門辦公就立即交件,再跑回公司上班去。到場時,只見已有兩三個參賽者在等候了。這場面在預計之內,死線前才交件很正常,否則就沒必要定死線。
身為筆會理事,筆會會址是我熟悉的場所,那刻由於未到辦公時間,玻璃門仍關着。看着那道門,有一剎那,感到好生奇特,我好似從沒踏進過那裡一樣,哪怕會址內收藏了我幾本作品,我仍感覺陌生。筆會工作人員辦公了,卻並非那位熟悉的秘書,陌生感更強烈。明知參賽作品可交到樓下信箱,心裡卻始終覺得親手交給工作人員才踏實,我排在其他參賽者後交上稿件,檢查無誤才離開。在文學獎面前,我也只是個普通參賽者,文學獎並不會計較你的資歷,哪管你由第一屆就開始參加,還是今屆才初試啼聲,每篇參賽作品都要面對評判大公無私的法眼。我心情戰戰兢兢、患得患失。
戰戰兢兢、患得患失的感覺,從我第三屆斷斷續續地參加澳門文學獎開始,就已存在。到底作品有否交到評判手上?評判有否認真評審?──當然,也許是我過慮,從過往經驗,作品都得到評判仔細的審閱與認真的評價,但面對未知,誰人不會憂慮?以前,那兩三個月的評審期,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是的,志在參與;是的,輸了當獲取經驗。可是,有時我覺得,參加文學獎落敗,是一件很沒有存在感的事。亂葬崗還可能有死者名字,而落敗者則連名字也沒有。我曾經贏過,也曾經輸過,更能體味當中的有血有淚。
這一屆,在戰兢之中,我反而有點平常心了,當然贏的欲望仍很強烈,但影響比賽結果的因素好多,比我優秀的人參加也不一定得獎,我又有甚麼好惆悵呢?反正,現在自己發表渠道多了,不獲獎也不是死路一條。我不會說不在乎獎項的話,不在乎也就不會參賽。
戰戰兢兢、患得患失的感覺,甚至貫穿我整個寫作生涯。寫作,對好多人(尤其澳門人)來說,明明只是很業餘、很個人、很末流、很小眾,而且不能餬口的行為,何以戰戰兢兢、患得患失?所謂關心則亂,那是因為愛、因為重視,因為我把文學創作看得很重要。
有些人不喜歡臨急抱佛腳,有些人則不見死線不流淚。寫作人都有發表的欲望,尤其像我這種性急的人,很難要我提前幾個月寫好作品,然後靜待參賽時機。如果作品真的好,早已急不及待拿去發表了,加上作品也有時效性,若然被人搶先一步使用了差不多的題材,到時任你寫得再好,也不是首創,別人甚至會覺得你抄襲,豈不冤枉?
參賽的好處,最起碼可以催促你寫一篇新作品,釋放你的潛能。我的小說集《神跡》所收錄小說中,有幾篇就是文學獎參賽作品(包括落選與獲獎),數量雖不多,篇幅卻近全書一半。澳門文壇少有大事發生,文學獎一直是我創作生涯頭等大事。至於獎金,重要嗎?美國作家愛倫坡作為現代文學的啟蒙者和先驅,當年,他的第一篇小說,就是衝着文學獎的獎金而去的。誰說獎金不重要?
當然,輸了雖無存在感,但也不是一無是處。李鵬翥先生曾說過:“我們不認為一次比賽的得失能論英雄,部分文學愛好者雖然在比賽中沒有取得突出的成績,但是他們的創作水平不見得就比獲奬者差,而事實證明,有的落敗者在日後的寫作道路上取得的成績,比一些三甲人物更為突出;有些獲得獎項的寫作人,經過磨礪,奮進不已,持續取得新成就。這當中有主客觀因素,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堅持對文學創作的熱愛。”(出自二零一五年《澳門文學獎十屆得獎文集》)是的,文學獎給予我機會,去堅持對文學創作的熱愛,去繼續享受戰戰兢兢、患得患失的過程。
在我寫作路上的要緊關頭,總遇到良師益友。我原本不知道自己有寫作天分,甚至不清楚自己有何過人之處,只是小學三年級時一篇作文獲老師賞識,在班上誦讀出來,還分析當中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寫作技法,我獲得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即使身上“陳大文feel”仍相當強烈,只是有一道光懸在了天邊。後來,在寫作路上,我又繼續遇到貴人。參加文學獎並非每次都能有滿意結果,於我而言,文學獎就像那位老師一樣,對我有知遇之恩。
有一句說話是這樣的:“自己選擇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是啊,自從我選擇寫作作為終身志業之後,無論怎樣地戰戰兢兢、患得患失,反正路就是要繼續走下去啊,對不對?
(二零一五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