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距離(一)
太皮
林朗帶着遊歷的心態渡過了新奇的大一上半學期。寒假要回澳門了,為了省幾百元,他訂了由上海飛廣州的機票,而不是直飛澳門。一到大堂,竟然便見到何艾與小賓一起來接自己機了,感動得他不能說話,離開愛侶和朋友半年,驟然見到他們不禁有種既新鮮又親切的感覺,他衝前抱緊何艾,興奮地在她左邊臉頰吻了一大口!這時一個少女捧了幾瓶水來,一問之下,原來是小賓的新女友,名叫琳琳,是一個香港人,至於小賓與阿姿何時分手,小賓本人不願說清楚,林朗也就沒追問。四人結伴到上九路步行區一家西餐廳坐下吃東西,半年未見,大家都有很多話要說,又分享了些這期間拍下的照片,林朗說起兩個台灣室友的搞笑事情,只笑得何艾及小賓人仰馬翻。吃完飯,小賓與琳琳先回學校附近同居的寓所去了,走前丟下了一張房卡。林朗一看,竟然是間五星級酒店,到達酒店才知那間客房打了折也要七百元一晚,心想真沒白交小賓這個朋友!
林朗拖着何艾的手,着緊地進入酒店房間,放下行李便急不及待擁吻女友,上下其手。何艾笑着推開他,罵他“急色鬼”,叫他先去洗澡。兩人都洗過澡後,林朗便再也忍不住,扒光女友的底衣,便要一嚐闊別半年的周公之禮,卻不知為何女友的下體腫脹起來,任他怎樣插都插不進去。何艾說那是下體敏感,林朗感到十分掃興,又壓抑不了慾火,只能央女友幫他用手行事,自己又盡情滿足口手之欲。末了,兩人躺在床上,林朗緊抱何艾,將剛才在小賓面前不敢說的話盡情說了,只逗得女友面紅耳熱。
次日一早,兩人吃過早餐後去找小賓,一同參觀了暨南大學,下午便結伴坐巴士回澳門,琳琳也跟着男友到澳門去玩。巴士上,何艾突然幽幽地說:“朗朗,你覺得我有沒有變?”
林朗看着她,笑道:“你變靚了!”
何艾一點都不受他的口甜舌滑影響,只說:“我跟你說認真的。”
林朗忽然有點擔憂,“你喜歡了第二個?”
何艾罵道:“你別亂說。”
“真的沒喜歡第二個?”
何艾睨着他說:“再說我就發脾氣了!”
林朗吻她小嘴一下,“我不說了。那麼你到底有甚麼不同呢?”
何艾臉紅耳赤地輕聲說:“你不覺得我的胸部大了一點嗎?我近來在吃豐胸丸呢。”
林朗瞪大眼睛看了何艾的胸部一會,回想昨夜的手感,卻是一點發現都沒有,便說:“是嗎?下次有機會再看清楚!”
“看你死人頭!”說罷將頭枕在林朗肩上,看出窗外。
只見夕陽正在徐徐落下,遠處青山浮雲投射在玻璃窗上,林朗看不到女友的臉,卻從玻璃窗的倒影看到了她憂愁的眼睛,不禁動心:她,到底有甚麼心事?
整個寒假,林朗與何艾都在溫馨的氣氛中度過,林朗結識了何艾在澳門大學的同學,與他們一起出來唱過幾次卡拉OK。與中學時受到排擠相比,現在的何艾顯然大受歡迎,事事順心,男女同學都愛戴她,甚至成為活動的中心,沒有她便辦不成活動,林朗只感到不可思議。由於女友受歡迎,做男友的一方面感到自豪,另一方面又害怕女友見異思遷,但他對自己充滿信心,相信這種事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新年期間林朗最後一次參加了漫畫社的聚會,見到不少舊朋友,其中有個叫秦婉雯的女同人顯得落落大方,吸引了他的注意,林朗記得她婉約的畫風甚為討喜,一年前還是個小女孩,一年後就長成一個美人了。後來這個秦婉雯,在他身命中佔有了一個重要位子,幫他渡過了不少難關。
寒假結束回到上海,開始適應當地生活節奏的林朗,在大街小巷中尋找到不少樂趣,他知道哪裡的網吧可以見到最多本地少艾,知道哪裡可以吃到最地道的餛飩,知道哪裡可以買到不同品種的花鳥蟲魚,知道哪裡可以讀到香港的雜誌和澳門的報紙。每日除了讀書學習,便是與大煒及小炘到外面消遣,有時去去酒吧,有時去去釣蝦場,有時去Disco把妹妹,有時結伴到網吧打通宵War Game。上海的消費很高,大煒又結識了當地一幫富有的台灣青年,活動更加頻密。大煒和小炘的父親都是台商,在浙江及崑山有小投資,花點錢對他們這兩個公子哥兒不成問題,可是卻苦了林朗,他的零用錢消耗得特別快,幸好姐姐已經出來工作,並且考進了政府工拿兩萬多元的月薪,便經常充當“及時雨”瞞着父母匯錢給他用,但他認為長此下去亂花錢也不是辦法,有時下課後立即換了衣服去踢球,在外面待到七八點才回宿舍,那時大煒等已出去鬼混了,自己就留在宿舍看看書或與其他同學吹牛。上海文正大學有不少日本及韓國的留學生,大煒小炘兩個十分崇日,卻很瞧不起韓國人,有次與韓國人打到頭破血流,驚動到了韓國領事館,最後在台商組織及學校的介入下才平息爭端。林朗雖然與大煒和小炘共渡了那麼多的日日夜夜,但畢業後他們卻沒再相見。
林朗除了和這兩個室友關係較好外,還有李節蓮及駱美琴這兩個“老鄉”,以及張勁等幾個說得來的本地生,卻也不太孤寂。有一天,他約了朋友和同學到郊外燒烤,大家玩得高興,見他對李節蓮的室友陳鈺特別好,都問他是否對她有意。林朗只說覺得陳鈺像個小不點才特別對她好,怎會喜歡她呢!不期然想念起在澳門的何艾來,便說:“我的女朋友靚到嚇死你們!”李節蓮和駱美琴對望一眼,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
然後,大一的生活結束了,暑假又來了。林朗為證明自己有個很美麗的女朋友,便陪李駱兩女一起坐火車回澳門去,他約好何艾在廣州流花車站接他,到達卻不見人,便打電話去埋怨,她說有事做來不了,人仍在澳門呢,說等會兒在關閘等他吧!林朗有些不快,便與李駱兩女一同坐巴士回澳了,自己生悶氣,兩女見他這副模樣卻是樂不可支。到了澳門,還是沒有何艾踪影,李駱兩女安慰道:“算啦!用心追求,應該可以追到一個的。”林朗暗罵一聲“頂你個肺”,目送她們離開了。隨後何艾打電話說來不了,林朗“哼”了一聲,切了電話,自己回家去。
由於姐姐工作的民政廳是一個涉及民生方方面面的大部門,暑假又多面對市民的活動展開,於是便找機會介紹了林朗、何艾和陳小賓去做暑期工,主要負責一些電話調查訪問的工作。林朗等既可賺外快,又可體驗社會,工作起來都很用心。二零零二年夏天的澳門天空經常是灰濛濛的,經濟低迷,百廢待興,失業工人不久前才進行了規模宏大的示威遊行,並在沙梨頭與警方發生了激烈沖突。此時林朗已經二十歲了,對前程開始花多了時間思考,雖然賭權開放了,說會刺激澳門經濟,但他仍覺前景不明朗,心想畢業後能找份五、六千元月薪的工作做做已很滿足。他有時覺得自己是困鎖在一個城堡裡的囚徒,這個囚徒唯一的樂趣便是欣賞身邊那隻美麗的彩鳥,但他總覺這隻彩鳥有朝一日會飛出城堡去。
這隻彩鳥便是何艾。林朗與她相戀已經三年了,三年在悠長的人生中似乎是一個短暫的暖間,但在兩個年輕人的生命中卻已相當漫長,足夠佔據一個人一生的靈魂。由於中學的朋友大多不歡而散,林朗暑期時便都陪着何艾和她的大學同學一起玩樂,林朗開始發覺何艾在受歡迎的同時,她就不得不將自己的狀態設置成開放式,男同學要幫她看手相,她就遞手給人抓住來看,女同學不夠錢買名牌,她就借錢給人,推而廣之,林朗害怕有朝一日何艾的某位同學有性需要,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相助的。他為此而和何艾吵過架,何艾的答案是:“今次你幫人,人家下次就會幫你!”林朗說:“我不希望你給我的東西,也用來給別人!”何艾怒道:“我給甚麼東西人家了?”林朗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吞口去,只說:“我認為,你應該懂得分親疏,對別人不能像對男朋友一樣……”何艾氣道:“你根本就蠻不講理!”冷戰了三天後,林朗好不辛苦才將何艾哄回。
暑假過去,林朗帶着用暑期工掙到的錢買的筆記型電腦,飛回上海,準備迎接大二的生活。就在飛機上升一刻,他突然感到自己與何艾之間的愛好像已經出現了異樣。一下飛機,他就立刻打了個電話給何艾。
“喂,小艾。”
“喂,朗朗?”何艾壓低聲音說。
“怎麼聲音那麼小?”
“在上課啊……”
“你真的在上課?”
“當然在上課,我騙你幹甚麼?”
林朗唼喁道:“小艾……”
“怎麼了?”
“我很掛念你!”
“傻瓜!”可以聽得出何艾甜甜地笑了。
“你吻我一下好不好!”
“我在上課啊!”
“不,我要你吻我!”林朗堅持。
“你不要這麼任性啦!”何艾埋怨道。
一被女友這麼說,林朗好像受了傷害似的,便說聲:“那算吧!晚上再給你電話……”掛了線,若有所失地坐着由浦東機場去靜安區的大巴回到宿舍去了。
由於受不了宿舍十一點便要關燈的規矩,大煒和小炘決定搬出去住,林朗認為這樣也好,但一想到他們兩個經常無緣無故大吵大鬧,便打算分家,這決定彷彿傷害了大煒的自尊心,令他老大不高興。大煒在台灣的時候還是處男,現在已經與三個上海女子談過戀愛上過床了,小炘則仍天葵未泄,甚至連包皮也未切,包皮未切不要緊,可惜卻又翻不開龜頭來,林朗和大煒在浴室洗澡時經常拿這個開小炘玩笑,有一次洗澡時大煒叫小炘打飛機,說等他硬了幫他翻包皮,小炘打到一半,大煒出奇不意地伸手去翻,結果“小小炘”一下子軟下來了。
三人決定好了正式分家,大煒與小炘一同搬到了徐匯區一家高級的商住樓宇去,這是大煒父親朋友的物業,租金要幾千元,而林朗則一個人,用幾百元租住了閘北區一個快將倒下來的舊式樓房裡的單位。由於離學校頗遠,林朗有時趕不及起床,就索性蹺課了,留在家裡上上網,看看碟片。林朗血氣方剛自然想看看色情視訊,但大陸的網絡管制令他打不開色情網頁,後來他發現離住所不到兩條街的街角,就可以從無牌小敗的手上用十元買到一張總共有八套色情電影的DVD碟片,他便鬼鬼祟祟地去買了兩張,品質也算不錯,結果這兩張影碟,一直到他離開上海都還未看完。閘北區的老區一帶充滿了上海平民百性的生活氣息,一到傍晚人們便穿着睡衣出來活動,有些平房的廚房在屋外,可以看到居民“沙沙”地炒菜,街道的兩邊又搭了不少繩索,居民都將衣服掛上去晾曬。傍晚林朗站在陽台上,一邊吃新鮮熱辣的生煎包,一邊欣賞着這些充滿生活氣色的圖象,心情十分開朗舒暢。在澳門,已經很難再看到這樣充滿生活氣息的場景了。
李節蓮及駱美琴原來都在上海找到了男朋友,李節蓮的男友是英文專業的學生,兩人在一次舞會上一見鍾情,感情要好。駱美琴的男朋友馬英英是一名年近三十的導遊,會說半鹹不淡的廣東話,經常帶廣東及香港團,收入不俗。他提到由於帶粵港團好賺,同事中不少人都希望學好廣東話,因此建議林朗等三人為他們補習,教他們廣東話。林朗等一想也不錯,既可賺錢,又可承機學習普通話,真是可樂而不為啊!在馬英英家裡第一次上課時,林朗、李節蓮和駱美琴三人正正經經地教,對方有十多人用心地學,但第二、三次上課,李節蓮及駱美琴就相繼缺席了,堅持來學的學生也只有五、六人。由於馬英英不願再借出地方,隨後幾節便要“打遊擊”了,有時到甲同學的家上課,有時在乙同學的家學習,有時就到林朗住所去,最後堅持下來學習的只剩下一個叫張海生的胖子和一個叫糜如澄的女學生,教師自然只有林朗一個。很多年後,當林朗再次回憶起糜如澄那倔強而溫柔的眼神時,李節蓮已經與男友在上海註冊結婚了,而駱美琴則已死於西灣大橋的一場車禍,倒在地上時,她手上的水晶串珠散落一地,那是新男朋友送給她的。她在生命的最後一息中迷糊地望着天空,不知想到甚麼,含笑離開了。
“小艾,我以前不肯教你廣東話,現在卻在你老家正正經經地教起人來了……”林朗在MSN的對話框打上這句話,發了出去,可是對方卻沒有回應,見何艾的MSN一直顯示在線,便發了一個震動提示,結果又是石沉大海,不禁納悶起來。他想打電話給她,卻突然感到一陣膽怯。他自己也是吃了一驚,不知這膽怯到底是甚麼回事。躺在床上呆想一會,慢慢睡去了。
在一月分上海的小雪中,林朗度過了二十一歲的生日,那個晚上他獨自跑到外灘,細碎的雪片在天空中如粉一般飄下,一沾上衣服便融化了,他真想與何艾分享第一次見到下雪的喜悅,心念一動便拿起手機打電話給她,結果對方的手機一直是忙音,打到她家,她弟弟阿葆又說她外出了,不禁又胡思亂想起來。他搖了搖頭,舒一口氣,走到黃浦江邊去刮欄杆上的積雪,擠做雪球,向河中擲去。
“噗!”
林朗將空啤酒罐使勁地拋到海中,又拎起另一罐,扯開拉環,喝了起來。寒假回來的第一個晚上,他沒有找何艾出來,反而與陳小賓到了黑沙環的海邊喝酒聊天。
小賓笑道:“那個台灣人都泡了三個了,你一個都泡不到!”
林朗不屑道:“我有何艾就夠了!況且,我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孩……”
小賓忽然苦笑地說:“我以前也這麼想,有一個深愛的女孩就可以了,所以我一直都對阿姿很好,但我上了大學才知道,三年以來她在跟我上床的時候,原來同時又在跟另一個男人上床……”
林朗一直不知道小賓與阿姿分手的原因,到這刻才知道原來阿姿一腳踏兩船,有點替小賓不值。只聽小賓繼續說道:“算吧,女人心,海底針,你一直都不知道怎樣做才對,怎樣做才可以滿足她們。後來我想通了……”
“甚麼?”
“不要把她們放在心上,不要那麼認真,那就少很多煩惱……”
林朗笑說:“哈哈,那個大個子的台灣人常跟我說,找女朋友就是幫人家養老婆,既然這樣,為甚麼不享受一下一起時的樂趣呢?他的樂趣就是說多跟女朋友上床,那就可以把損失取回來了……其實我不認為這樣,愛情不應該只有獲取……而且,女友要是背叛你,就算你肉體上得到足夠的補償了,你的心又得到甚麼補償了?“
“唉,愛情不是一種公平交易,你聽我講,你愛得越認真,損失也就越大……”小賓說完這句話便攤在椅子上閉起了眼。他初上大學時開始蓄些鬍髭,使得他的樣子無時無刻都顯得憔悴。林朗看着他,知道他一定在與阿姿的感情上吃到了很大的苦頭。
次日,何艾約了同學們一起到皇朝區唱卡拉OK,林朗也跟着一起去了,人差不多到齊時他稍為注意一下,發現到場的幾乎都是一雙一對的情侶,只有一個高大的男子獨自一個,如果林朗不在的話,他剛好也可以與何艾湊成一雙。互相介紹後,林朗知道那人叫做周志廣。林朗認為自己看出了甚麼,納悶起來。房間內大家都玩得好高興,林朗因為心裡有鬼,也就特意觀察那個周志廣,只見他無時無刻都表現出自己的風度來,不是幫女同學點歌,就是幫忙大家倒酒,有人不小心把酒潑到他身上,他不但沒發脾氣,反問人家是否醉了,要不要休息。
不知怎麼,林朗看得酸溜溜地不是味兒,認為他是故意做給何艾看的,便和周志廣唱反調地故意表現出沒風度和孩子氣。這時那周志廣卻很有風度地向他遞上一支話筒,說接下那首歌是特意點給他唱的。林朗雖然恨得牙癢癢的,但只得把話筒接下,正唱歌的時候,卻又發現何艾與其他人玩得十分瘋狂,這時又有幾個男同學到場了,他們爭着與何艾猜拳對酒,有意無意地對她揩手揩腳,林朗只看得眼火爆,又不好發作,切了歌,悶坐一邊,然後一聲不響地走出街上,打電話給何艾,接通了便說:“我走了,你和你班Friend繼續玩吧!”
林朗連電單車也不駕,一個人生悶氣,由皇朝區向水坑尾的方向走。他不知道怎會這麼生氣,還是自己想像力太豐富了,總之剛才那種感覺就是讓他十分難受。這時手機響起,林朗看也不看便切了線,一直等對方打了第七個電話,他才慢悠悠地接聽。何艾在電話那頭急不及待地問:“我出來了,你在哪?你生甚麼氣!我很擔心啊!”
林朗冷冷地道:“我沒有生氣,你玩得這麼開心,你不用理我。”
“我們不是玩得好好的嗎?”
“你有跟我玩嗎?你在跟別人玩而已!”
“你說甚麼啊!”
“我說甚麼?你被人佔便宜你知不知道!你有沒有理我感受!”
“那麼你又有理我感受嗎!你這樣無緣無故發脾氣走了我又很有面嗎?”何艾一點都不妥協。
林朗有氣,“你水性楊花我又有面?”
“你!”對方氣得不能說話,林朗感覺到她很用力地切了電話。
林朗悶氣兀自難下,喝多了酒頭又有點暈,走到水坑尾麥當勞外的天橋,坐在樓梯上胡思亂想起來,想到自己剛才的那句話也許太過分了,便嘗試打電話給何艾,原以為她不會聽的,卻想不到她很快便接聽了。
林朗問:“你怎樣了?”
何艾哭道:“我現在回到家睡覺了!我甚麼朋友都不理了!你滿意啦!”
“我……”
何艾冷笑道:“我竟然被自己的男朋友罵水性楊花……做女人做到我這樣,真是可悲……”
林朗不知說甚麼好,只回答:“你睡吧,明天我來找你。”便又掛了線,不顧得骯髒,挨着樓梯閉上了眼,對於自己的小器實在難以置信,以前中學時他對自己和女友十分有信心,就算何艾和一些男同學要好,他也不放在心上,怎麼讀了一年多大學,他就整個態度都轉變過來了呢?一部汽車在馬路上奔馳而過,響起震天價的巨響,打破了林朗的思緒。他跳起身,立即截了輛的士,趕回皇朝區到了何艾住所的樓下,也顧不得三更半夜,直去到何艾家的門前,打電話叫她出來。何艾穿着睡衣走來開門,兩眼哭得通紅,林朗一言不發,緊緊地抱住了她,發誓以後都不會再讓她難堪。
過了幾天便是癸未羊年,雖然市道仍然低迷,但市面卻也充溢着濃濃的新年氣氛。自去年暑假後何艾一直在民政廳兼職,多了些零花錢用,行街睇戲食飯有時都不用林朗付賬。然而情侶間多了些齟齬,相處時便有些把持不定的氣氛了。運程書說狗年出生的林朗今年流年不利,易犯桃花,年初三何艾便帶着他去包公廟攝太歲,很不容易才在煙霧陣下攝完太歲,何艾又說要去求籤。林朗陪她上到閣樓一看,乖乖不得了,求籤看相的人竟然打了小蛇餅,他陪着女友等了一陣,不耐煩便周圍逛去,只見進廟的人絡繹不絕,有人給錢請廟裡的司事人員做了個具規模的祝禱儀式,既神秘又有趣,他看着好玩,倒也不覺時間流逝。何艾求完籤出來,說道:“這是幫你求事業的,這是求我倆的姻緣的,你自己收着吧!”林朗接過那兩張籤來看,只見求事業的一張寫道:“柳絮依風,飄搖西東;珠沉淵底,人在夢中”,皺起眉頭,一看就知不會好到哪裡,但反正自己還有一段日子才出來社會工作,倒也不放在心上。
他拿起另一張求姻緣的籤來看,上寫道:“腳根無線,徒勞前緣,兩地各天,海水難量,幃帳位積”,林朗不禁面色一沉,雖然他不完全了解這幾句東西的含義,但只憑自己看得懂的,也就知道在暗示當前這段姻緣沒有好結果了,呆了一會,笑說:“怎麼求我倆姻緣的籤要我收着?你又不收?”何艾道:“剛才給我解籤的阿伯說這支簽暗示了男方才是關鍵,如果我們的關係有變,問題也在你身上,因此我叫你藏着是要你經常提醒自己,你的女朋友我是對你多麼好啊!”林朗笑着挽起她的手,一邊叫何艾不要迷信,一邊把籤語收好了。
林朗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寒假回來後,總覺得何艾改變不少,至於變在何處,卻又說不出來。這期間林朗與何艾溫存了幾次,何艾說了些以前不會說的有色俏皮話,例如“你舒服啦”、“你今晚要交功課啊”、“你儲夠彈藥沒有”,讓林朗不禁暗自思疑。
新年期間,澳門市面突然爆出廣州出現奪命怪病的傳言,大家都不知那是甚麼病,但就知道在家裡煮醋可以消毒,林朗父母也買了不少放在家中。
寒假回上海後,林朗約了大煒及小炘到徐匯區的一家台式飯店吃飯,大煒摟着他在上海第五個女友出現了。那女人身材豐滿,搔首弄姿的,弄得林朗也不好意思直視。大煒趁女友去廁所時,便肆無忌憚地大談自己與女友的“性戰”:“我這個馬子有夠爽的,她很會做,又說我們台灣男人很厲害。”又說自己有一次貼着露台的玻璃幕牆交媾,讓行人都看見了。林朗問:“你自己不介意嗎?”大煒道:“去!我才沒關係,又不會討她做老婆!”然後他說起小炘也初嘗做愛滋味了,“那天我在酒店開了間房給他,找了一個妓女,在旁邊指導他做了!”林朗吃驚地看着小炘,叨唸一聲:“不會吧……”便問他感覺如何。小炘害羞地說:“哎吔,還不是那樣!”雖然覺得他們胡鬧,但林朗卻又很是羡慕,自己半年都回不到澳門跟女友溫存,何不跟他們玩玩?然而一想到自己深愛的人兒那幽幽的眼神,便壓止了妄念。
過了幾天,大煒又找林朗出來。大煒發火地說,那天他帶出來的女子原來還有一個男朋友,開頭他以為自己戴了大大頂綠帽,便挾着女友去找那個男人攤牌,對罵了一陣才知道對方才是戴綠帽者,女友已經跟那人五年了!大煒心想一拍兩散,便將自己與女友一天做三次愛,從廳裡一直搞到露台,還讓樓下老頭子見到的事情大爆了出來!那女子哭得涕淚縱橫大叫冤枉,跪在地上向那男人訴說那全是大煒得不到她的胡編亂做。那男人也不相信女友會做出這種事,和大煒吵罵了一輪,在一位過路的好心阿姨勸阻下和女友離開了。
林朗聽後苦笑一聲,“你對感情這麼不認真,人家可是把那女的當是終身伴侶啊!”
大煒不屑地笑了一笑,神情就像一千年前一個歐洲小國的國王。
這天晚上,林朗正在用MSN跟何艾聊天。何艾突然沒頭沒腦的傳來一句:“我做了些對不起你的事!”
林朗心裡打了個突,立刻打下:“甚麼事?”
“我說了你不要不開心。”
林朗打了一行冒號。
何艾接着傳來訊息:“昨天我搭朋友車回家,不小心睡着了,被他吻了一下左邊臉。”
林朗不能確定女友是說笑還是認真,沒有立即接下去,只見女友又傳來訊息道:“你介意嗎?”
林朗深吸了一口氣,打上“如果我跟其他女人上床,你介不介意?”要傳出的時候又覺自己言重了點,把那段話刪走,打了“不介意”三個字傳過去。
何艾便傳來一個笑臉圖案,又說自己以後會小心了,卻沒有說被甚麼人吻了。
林朗很想問女友到底被誰吻了,但害怕看到答案後難受的只會是自己,女友不說,自己也就逃避了這個問題,然後說自己睏了,便關掉了電腦。女友被吻一事就像一根刺一樣插在林朗心裡,很不舒服,他不知道女友為甚麼要告訴他,是為了坦承相對呢?還是向自己示威?想到自己寂寞時也想跟着大煒出去胡搞,難道女友就不怕寂寞嗎?當年何艾主動示愛時,就很強調了自己的寂寞。又想到大煒剛分手的女友背着自己的男友胡天胡帝,一天跟他做三次愛,何艾會否也背着自己做出了事?就算她沒對自己不忠,以她那過分與人為善、不懂得好好保護自己的個性,萬一被人用無色無味的“迷姦水”強姦了怎麼辦?越想越亂,越想越害怕,越想就越是覺得自己處於一個不安全的位置,直到天邊發白,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林朗怎樣也想不到,他與何艾四年的感情,在寒假過後便急轉直下。
三月分,香港相繼爆發非典型肺炎疫情,澳門就在香港傍邊,雖然沒有出現病例,整個城市卻已陷入惶恐之中。大陸方面未有正式的官方公布,但林朗從互聯網等渠道知道了疫情同時在源頭廣東及北京爆發。面對這種突如其來殺人於無形的疫病,林朗有感於生命的脆弱,變得悲觀起來。在不可抗拒的天災底下,情感的硬度便顯得不堪一擊了。有一天,林朗打電話給女友,想關心一下她那邊的情況,可打了幾次,對方都不接聽;在網上等她上線,又見不到她,就算她出現了,狀態也設定為離開;最後索性打電話到她家,阿葆竟說剛才姊姊與一個男同學上來了,又說她應該到了那同學家。在孤獨的荒原中生存着的林朗,在那些由自己胡思亂想所產生的魑魅魍魎包圍下,一刻間有種崩潰的感覺。好不容易終於跟何艾聯絡上了,他一開口就大罵:“怎麼打電話給你你老是不聽!”
何艾沒好氣地道:“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都在上課和工作啊先生!”
林朗怒道:“怎麼阿葆又說你到男同學家了!”
“甚麼?我是跟他回學校做功課啊!”
“做功課!”林朗將何艾說的“做功課”聯想到對方曾向他說的代表“做愛”的俏皮話,“做功課要做一晚的嗎!”
“你根本就打橫來說!就算我真的到了他家,就不可以做功課了嗎?”
“他?怎麼叫得那麼親切?他是誰?”
“我又怎樣叫得親切了!”
“他是誰?”
“周志廣啊!人家可不像你這樣小器和沒風度!”
林朗一時為之氣結,只感到自己獨自一人離鄉別井,在異鄉舉目無親,很是孤悶,何艾卻隨隨便便跟男同學有說有笑,突然間又想到去年寒假回澳門時何艾陰部腫起的事情,越想越鑽牛角尖,一氣之下便切了電話。當初自己明明在這份愛情中佔了上風,最後卻因為自己越來越愛得投入,越來越重視何艾和離不開她而變成處於下風,想到此不禁又不憤起來。
接下來幾天,他們都為了一些小事情而吵架,林朗希望可以從女友口中得到一字半句讓他寬心的話,然而何艾卻堅持自己有自己的交際圈子,用不着他來管,每次兩人的電話一接通,便是一次吵架的開始。由於沙士肆虐的關係,他已經減少去學校,又不常與朋友和同學交流,害怕染病,經常自己一個躲在小公寓裡,沒事可幹,把集中力都放在自己與何艾的關係上了。
四月一日的早上,林朗起床後感到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的比沙士更可怕的孤獨,便緊緊地抱住了枕頭,覺得自己實在沒法失去何艾,於是便立即打電話給她,打算低聲下氣的求饒,然而接聽電話的竟然是一把男聲!
林朗愕然,“喂,你是誰?”
對方反問:“你是誰!”
林朗氣結:“這是何艾的電話嗎?”
“是又怎樣?你誰啊!”
林朗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激動,“我是何艾的男朋友林朗!”他的眼中出現了女友與別的男人上床的片段。
對方這才笑道:“原來是林朗,我是小艾的同學周志廣啊!我電話壞了,但我兼職的工作卻必需用手機,因此問她借用幾天,希望你不介──”
林朗氣得把線切掉,使勁將電話擲在地上,罵聲“仆街”,氣憤難耐,用拳頭擊打牆壁,使得整間老公寓房也搖撼起來。他下意識地走到廁所刷牙,一望鏡子,見到自己的頭髮已經很長了,前額的一撮可以拉到嘴唇上,便自言自語道:“是時候要剪了。”
那天中午林朗獨自一個在路邊的小攤胡亂吃了些東西,他的手機被摔壞了,幸好沒大礙,拿了去修,兩三天就能取回。沒有手機的他,路過一個電話亭時,突然間心血來潮,在一邊的書報攤買了張電話卡,走回電話亭,輸入帳號及密碼,撥打了何艾家的電話,剛好接聽的人便是何艾。
林朗問:“你的手機呢?”
何艾顯得平心靜氣地說:“借給同學了。”
“周志廣?”
“對啊,他手機壞了,但又要常用電話,我便……”
林朗啞然失笑,“他不可以問別人借嗎?”
何艾有氣了,“他為甚麼不可以問我借?”
“你知道人家別有用心嗎?”
“你說甚麼啊!人家可不像你!”
“像我甚麼?”
“像你滿腦子都是那些東西!”
林朗用命令的語氣說:“你問他要回來……”
何艾道:“我說過要借他幾天啊!怎可貿貿然又問人家要回來?”
林朗氣往上衝,“我想問,你到底有沒有尊重過我?”
何艾的語氣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冷淡,“我怎麼沒有尊重你?”
“你尊重我就不應該經常給別人機會!”
“你都發神經!”女友在另一邊罵道。
林朗一聽她罵完便狠狠地掛上電話,氣沖沖地走了一段路,見到另一個電話亭,便又打電話給何艾。何艾沒好氣地說:“你又怎樣啊!”
林朗冷冷地道:“我們分手吧!”並不像他預期一般的,何艾的回應竟然平靜得可怕:“你說甚麼?”
“我們分手吧!”
何艾那邊靜了三四秒,然後她說:“你說過的話要算數!今天是人愚人節,但我不想跟你講笑!”
林朗毫不猶豫地說:“再見!”掛上電話,離開電話亭,走沒幾步,他便哭了起來,四年來回憶的力量,一剎間襲進他的腦海。
四月一日的晚上,香港明星張國榮在當地文華東方酒店的健身室做完健身,望着外面的天空,突然感到一陣襲面而來的孤寂,他忍住眼淚,問健身教練借了紙筆,寫了幾句話,便在露台一躍而下,告別塵世的繁華與虛妄。在電視上得知偶像張國榮自殺的消息後,林朗便幻想起他決定自殺時的心態。第二天,他買了幾盤張國榮主演的電影DVD來看,包括《胭脂扣》、《霸王別姬》、《阿飛正傳》和《春光乍泄》等,一口氣重溫了那些電影,當他見到劇中人的結局都與現實中張國榮的結局一樣悲慘時,他就禁不住自己的哭得涕泗縱橫。他不知道沙士的爆發、張國榮的死亡以及自己愛情的幻滅之間到底有甚麼關聯,但彷彿張國榮的死也是他悲情中一個不可或缺的元素。
接下來十天,不知林朗是悼念張國榮還是悼念自己死去的愛情,他不但沒去上學,又掛起固線電話,取回手機後又不開機,拔了寬帶連線,短暫讓自己在人世間“消失”。十天後他回到學校,心想同學定會問他這段時間去了哪裡,但同學對他的失踪竟不聞不問,因為他本來就經常蹺課,同學見不到他倒沒多大理會;他打電話回家,才知這十多天家裡都沒找過他。正自苦笑,卻有電話打來了,一看,竟然是何艾。
林朗接聽電話,何艾在那邊着急地說:“你為甚麼都不開電話?又不上網啊!你知不知道我好擔心你!”
林朗不知她擔心自己甚麼,但臉上現出一絲寬容,說:“對不起!我……”
“你沒事就好……”
林朗彷彿忘了自己已經向對方提出分手,衝口而出道:“我很掛念你………”
何艾道:“別亂說!我們已經分了手,我擔心你是站在朋友的立場的!”
林朗放軟聲音道:“上次當我說笑好不好?”
何艾一本正經地說:“分手可以說笑的嗎?你講過的話不算數,你是不是男人?”
“你要我怎麼樣?”
“我沒要你怎麼樣。”
林朗不知如何說下去,只得說聲:“對不起,打擾了你,你好好照顧自己。”
正到四月中,內地官方還未正式公布非典疫情,但民間掌握訊息量較多的人已知道疫病的恐怖,上海街頭開始有人戴口罩了。不像香港的口罩被搶購一空,林朗輕易在超市買到了口罩,他想,沙士在香港已經導致幾十人死亡,要是一旦蔓延到上海和澳門,又會有幾多人犧牲呢?轉念又想起四年來一直陪伴自己的何艾的種種好處,很後悔之前說過的話,心想應該還有挽回的機會,回澳門親身向她求情,她應該會原諒自己。他見四月尾的課不多,五月初又有一個黃金周長假,便決定趁這段時間回澳門去。
四月二十日,中國大陸正式公布了非典疫情,並實施新增確診及疑似病例的每日通報機制。
四月二十一日,林朗帶着少量行李踏上了從上海開往廣州的火車。由於時間急趕,他不但買不到飛機票,連火車票也只能買到座票。火車上充滿着各式人等,佔大多數的是上海周圍農村打算到南方尋夢的農民。林朗上車後一直戴着口罩,步步為營,留心觀察有否疑似非典病患出現。他身邊的人或竊竊私語,或吵吵嚷嚷,談論的不外乎未來大計。他很想悲觀地告訴周圍的人,這列火車上如果有一個非典型肺炎患者的話,很可能全部乘客都要陪葬,還談甚麼大計?這個念頭出現之後,只聽到一個中年人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在大談珠海的狀況,又說了些對澳門的印象,他便留心聽了起來,然後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二十多個小時後,火車到達廣州,他急不及待地轉搭巴士回到澳門。
很多年之後,林朗仍佩服自己當時的決定,因為這樣一趟旅程,隨時會讓整個澳門變成疫埠;不過有時他又想,如果自己真的感染沙士,在毫無選擇下死亡的話,也許就可以免卻很多人生煩惱了。
下午回到家裡,家裡正好沒人,他立即衝進浴室將身體洗得乾乾淨淨,並把從上海穿著回來的衣服包好丟掉,也不通知家人自己回來了,便跑出街去,晚上在外面吃過了飯,捱到十一點多,逕自到了何艾住所,用手機打給她說自己正站在門外。
何艾一見到他,很是驚訝,只得開門讓他進內。其時何艾家人都進睡了,只有她一個仍未睡,她不敢開燈,害怕弄醒家人。
林朗一見到她便想擁抱她,但她避開了,說道:“不要這樣……”
林朗覺得委屈,只說:“我很想念你……”
何艾說:“我們分手了……”
“你認真的嗎?”
“沒有甚麼認不認真的,分手了就是分手了……”
林朗只見何艾對自己很是避忌,又站開一段距離,就像他已經感染非典一樣。他忍着內心的憤恨,只覺得萬一失去了她,他們兩人將來在各自的感情路上都不會好過。他衝過去抱住她,在她的臉頰上吻了一下。
何艾激烈地抗拒,用力推開林朗,把手猛力去捽臉上唾沬,又跑到廁所去,關上了門。林朗只聽見廁所裡傳來水龍頭的“骨碌”水聲,顯然何艾正在裡面洗臉。林朗對她的舉措感到難以置信,想當初的生死相許,變成了如今的抗拒,想當初對方充滿愛意地吞咽自己接吻時傳過去的唾涎,變成了如今臉頰上丁點兒令人害怕的口水。林朗從未感受過這種遭人拒絕和離棄的感覺,難過之極,痛苦地閉了一下眼,便話也不再說,逃離現場了。
第二天起床後,父母和姐姐才知道林朗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家了,忙問他無端端跑回來幹甚麼,他推說這兩個星期課不多,又接着有長假期,便決定回家一下,順便瞭解沙士的最新情況。父母本來就對他很放心,便接受了他的解釋,然而敏感的林晴卻認為弟弟回來不是這麼簡單,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父母。
晚上吃飯的時候,林朗說自己剛從外地回來,不知有沒有染病,便叫父母另外分飯菜給他吃。林晴說道:“怕甚麼,大家一家人,你有事我們也不好過,要死一起死!”母親用筷子拍她的筷子道:“別亂說,吐口水再說過。”
林朗便與家人一道吃飯,扒了幾口飯,又說:“阿媽你好像未吃藥呢!姐姐說你最近都不依時吃藥……”母親才省起自己憂心兒子的事忘記吃心臟病藥。父親接納了女兒的想法,知道兒子是為挽回感情才回來的,雖不欣賞他的所為,但也沒有過於擔心。林朗吃飯期間,想到何艾的背叛與嫌棄,想到家人的無言的愛護,有幾次哽咽得想哭出來。
接下來林朗每天都打電話給何艾,訴說心跡,希望對方可回心轉意。開始時他還可以壓抑自己的情緒,接着各種委屈湧上心頭,加之十分不想失去何艾,不想一個佔據自己四年心靈的人轉眼就成為陌路人,有幾次在與對方交談時哭了出來,可對方不但無動於衷,還多次告訴他說自己正在同學家中,他們的對話都被聽到了。
有一日林朗打不通她的手機,無法忍受思念煎熬便打到何艾家。她弟弟接聽電話,無可無不可地說:“姐姐剛才拖着新男友的手回家,拿了些東西,一同喝了碗湯又出去了。”林朗目定口呆,萬念俱灰,怎麼她那麼快就有新男朋友了?難道她一早移情別戀,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個圈套,要引他提出分手的嗎?又想到她當日擦洗自己唾液的情狀,以及今天與新男友共喝一碗湯的事實,頭腦就像被一百萬匹的壓力擠逼着似的。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便要求自己忘了何艾作過的一切,不管對方還愛不愛自己,只要自己仍愛着她,就要盡量讓她回心轉意。
林朗想盡辦法,找來他留有聯絡方法的何艾的同學幫忙,那些同學都對他不屑,說甚麼都不知道,也幫不上忙,好不容易有一個叫Fanny的女同學肯和他認真說話了,並且確定了何艾的新男朋友便是周志廣。林朗低聲下氣地問:“小艾有沒有提過……他們已經試過做那個了?……”
Fanny反問道:“你以前和她拍拖難道不會做嗎?如果你真是喜歡她,就不應該介意這些……”
林朗又感到很委屈,只要求那女生幫自己在何艾面前說好話。那女生應承了,但他後來才知道Fanny與周志廣關係要好,根本就是她叫何艾接受周志廣,又叫何艾對舊愛快刀斬亂麻的。
過了一天何艾打電話問他是否找過Fanny,得到答案後她便說:“那麼你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啦?”
林朗哽咽道:“你為甚麼要這樣……”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講大話!”林朗哭了出來。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正如你當初跟小白分手一樣!”
林朗百感交集,說道:“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何艾冷然道:“我跟你一起從來沒感受過幸福啊!”
這句說話像炸彈一樣,只將林朗炸得萬念俱灰,他再不能言語了!只聽對方無緣無故地道:“你不用跟周志廣說我們曾經有BB的事,我已經告訴過他,他也接受了。”林朗苦笑一聲,知道她根本就在說謊。
此刻林朗已經完全崩潰了,想着何艾那句說自己從未感受過幸福的話,在家裡大聲哭了出來。
在房間裡的母親聽到這陣哭聲,甚為心疼,然而,在子女的感情問題上,父母可以做到甚麼呢?
這天是五月一日國際勞動節,雖然沙士爆發後大部分政府活動都已經取消,但為了向工人灌輸正確的職業衛生常識,預防傳染病,民政廳、衛康局及勞動局合作在議事亭前地辦了一個活動,請來行政長官及各官員剪綵,文藝表現過後,現場續有小型展覽及工作人員派發宣傳小冊子。作為民政廳的兼職員工,何艾被分派到展覽區向途人介紹有關資訊,然而行人甚少,正當她無所是事地四圍觀看時,突然見到一個面熟的婦人出現在對面的騎樓下,遠遠向她招手,她吃了一驚,認出那是林朗的母親,便假裝甚麼都看不見,避過臉去了。
雖然女兒不負責今天活動,但林朗母親仍從女兒口中得知何艾今天會在議事亭出現,於是便到來希望可以和她談一談,瞭解一下她的心跡。本不想驚動何艾的同事,但母親見她看到自己卻無動於衷,於是便慢慢向她走去,這時突見一個與何艾穿着同樣宣傳服飾的男生走過去溫柔地替她抹汗,母親看在眼裡,一陣激動,心藏病發作,依着拄子不能走動。
何艾瞥見,只認為那是長輩的把戲。
母親跌在地上,雙眼反白,口吐白沬,全身抽搐起來。由於當時沙士肆虐,不少人以為那是沙士病發,未敢過來救援,一個在活動現場協助維持治安的菲律賓藉保安員見狀立即跑過來急救,又央周圍的人打電話叫救傷車。何艾見那麼多人圍觀,才知情況嚴重,走過去一看,嚇了一跳。那個替何艾擦汗的男生便是周志廣,他已經從女友口中得知其前度男友的母親到來找她了,彷彿害怕女友會回心轉意一般,立即衝過去拉着女友的手。母親雖然看不到,但像是感覺到的又是一陣強烈的痙攣。
周志廣將何艾拉開,見她拿起手機想撥打電話,便搶過來,很是關懷地說:“你過去照顧那位阿姨,我幫你打電話找阿朗。”
母親在保安員幫助下情況好了點,回復清醒,這時消防局的救護車來了,救護員要把她送上車,她卻死活不肯上,擾攘了很久,只見兒子遠遠地向她跑來。林朗已從周志廣的口中得知發生甚麼事,跑過來扶起母親,已經完全心死的他,眼尾也不望向何艾,只關心母親的情況,但母親卻一直望着何艾。林朗與救護員一起協力將母親送上救傷車,但她死活都不肯去醫院,林朗沒法,只得背了她下來,扶着她慢慢地離開現場了。
幸好母親沒大礙,回家吃了藥便安靜地睡覺去。林朗看着母親,感到說不出的感動,想到一個人的愛情故事無論演繹得多麼轟烈,到最後,也只有家人的牽掛才是自己真正的港灣。林晴回到家,知道母親的情況便發起怒來,“早知道就不介紹她進民政廳,現在她還把那個男的也帶進來了!”又埋怨弟弟,“以前你那個女友不是也很好嗎?”林朗才想起,自己以前有一個叫做小白的女友,那個願意為他無條件付出、願意讓愛、願意就算多麼艱苦,要是真的有了孩子也會生下來的人。多年後重遇周柏的那個黃昏,她仍像過去般甜甜一笑,等着對方先開後說話,一陣風吹過,將她鬢邊的秀髮吹亂了。
最後,林朗終放棄了對何艾的痴想,正式面對那段無法挽回的感情,在回上海的火車上,他在卧舖上層又為悼念這段感情掉了整天的淚,然後他就再沒有哭過。回到上海,得悉學校正在實施隔離措施,如果學生從外地回來的話,一定要在校外獨立的房間中隔離七天才可回校,但同學並不知道林朗曾經離開上海,他回校時又走那些日本人及韓國人常用的通道,護衛都以為他是外國人,也就沒有人留難他。
然後,很快便到暑假了,沙士最後也消弭了,上海和澳門一樣,都只有一宗病例。林朗對回澳門有點抗拒,於是決定暑假留在上海。四個月後,當Faith lovers的音樂響遍整個房間時,林朗控制不住自己的愛上了比他大七歲的廣東話學生糜如澄,那一刻他才完全忘卻失戀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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