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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系列之八:阿福
太皮
輝哥人很聰明伶俐,而且好像甚麼東西都懂似的,很受其他小孩欽佩,我也十分仰慕他。可是由於他對小動物缺乏愛心,使得他的形象在我心目中大打折扣。然而老鼠這種小動物對於任何人來說,似乎都不需要用愛心來對待的吧!
那天我和輝哥閒逛時,撿到三隻粉嫩嫩還未開眼的老鼠嬰兒。輝哥興奮地說:“阿皮!來!我帶你去看表演!”說著領前跑了,我尾隨他。只見他找到一位叫聾婆的老太婆。他說:“阿皮!你看哪!”向聾婆伸出躺著兩隻老鼠的手。
聾婆雙眼一亮,劈手奪過老鼠,將其中一隻丟進嘴中,“咕”一聲吞下肚子;第二隻放到牙齒問“卡嗦”一下,也津津有味地吃了。輝哥哈哈大笑,叫道:“聾婆!”指定我的手,“還有一隻呀!”
我大驚,心想用老鼠仔來浸酒還可接受,似這般茹毛飲血的行徑就真令我害怕極了,一個勁地跑開去!聾婆在後面叫嚷:“返來哦!跑得那麼快!”
我奔到家門口,停下喘氣。
我家門口有一個四平方米左右用來洗衣服和讓小孩洗澡的地方,那裡的一側連著條緊貼廚房外壁的露天去水道,那去水道常常有老鼠出來逛。我走過去,把那隻老鼠仔輕輕地放在去水道旁,希望牠的同類會帶牠走。接著我和阿B出去玩了一陣,回來一看,牠已經不在了,心裡竟有一陣失落,但也沒放在心上。
大概過了一個多月,這天是農曆八月十四,中秋節前一日,夜裡涼浸浸的。半夜我從床上爬起來到外面對著菜園“屙殊殊”。完事後我回過頭來的當兒,只見一隻碩大無朋的老鼠正直立在我的面前,牠比我還要高呢!我吃了一驚。卻聽到牠溫和地對我說:“恩人,您好。”
我退後一步,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誰……怎、怎會如……如此巨型的?”
牠恭謹地說:“不是我巨型,是我們請人將你變小了……”
“我變小了?”疑惑地向周圍一望,果然!我現在的身高才僅僅高過門檻!我再望向眼前這隻老鼠,全身紅當當,很像古時新郎哥的衣裝,問道:“你結婚嗎?”我已將恐慌拋諸腦後了。
“是的,恩人!”
“我叫阿皮,你不要老叫我恩人,我又沒對你有過甚麼恩。”
“您救過我,恩人。”
我醒起來了,牠便是我放在水道邊的老鼠仔!
“哦!原來是你!可惜你的兩位兄弟給聾婆吃了呢。”
“這種事經常發生。恩人,我今天姑婚,想請您做嘉賓。”
我說:“你才一個多月大,那麼快就結婚?”
“算遲了,我們坑渠老鼠一般出生二十七八日後就可以做爸爸媽媽了,我之所以如此遲才結婚,是因為我們的老鼠選了我做‘結婚代表’。”
“結婚代表?”
“是這樣的,我們老鼠界每兩個相連的洞,在每一個月都要舉行一次結婚儀式,時間在農曆十五日。而每一年結婚的十二對夫婦中,按比例看誰生的孩子多,生得最多的便有資格參加方圓一百里的夫妻選拔賽,獲選的一對會於正月十五日代表自己所屬方圓一百里的老鼠群體再舉行一次隆重的婚禮,以此顯示該方圓一百里老鼠的整體實力……我猜這風俗形成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們老鼠實在太多了,每一對老鼠都舉行婚禮的話會耗損很多財力物力,所以才這樣的……我長得靚仔,又經歷過不少苦難,頗具代表性,因此他們找了我和隔壁的阿花結婚……”說完臉紅起來。
我橫看豎看都看不出牠到底哪裡英俊。
“你叫甚麼名字?”我問。
“阿福,因為我多次大難不死。今次是破天荒第一次讓人類來做鼠類婚禮的嘉賓,您的名字我們將載入史冊……是了,恩人,您以前見到我們會覺得害怕嗎?”牠雙眼誠摯地看著我,卻又帶一點疑慮,像是害怕我的答案會令牠失望似的。
“你們除了難看一點,跟其他動物有甚麼不同呢?我怎會怕你們?”
牠喜道:“太好了!我們現在就進洞吧!婚禮本來在子時就舉行的,為了找機會請您而延遲了,此刻已過了子時,子時一過,聽說會不吉祥的,但我不信這些。”
於是,我們一同爬過我家門檻,經過阿B的時候,牠張眼望了一望,然後又閉起眼繼續睡。我奇道:“阿福,為甚麼我家的狗不襲擊你?”
阿福笑道:“動物界有協定,老鼠結婚時其他動物一律不得騷擾。否則會受到懲罰。”
“誰來懲罰?”
“便是將你變小的那位。”
“到底是誰?”
“到了。”
原來我們已到了屋角的老鼠洞。阿福說:“恩人,我們下去喇,您拉著我的衣角,將身體盡量彎下,小心碰頭!”我們進入洞中,走了一段,突然四周亮了起來,我嚇了一跳,只見整個洞都是老鼠,少說有一百萬隻!一批一批圍著一個個桌子模樣的小土堆坐著,土堆上放著亂七八糟從我家和鄰居家偷來的食物,遠處的角落有一串五顏六色裝飾用的小燈炮(對比牠們的體型就是大燈泡了)此熄彼亮地照耀,不知牠們是如何弄來的。洞內遍溢著尿燥味,我想嘔,但忍住了。牠們本來吱吱喳喳吵嚷著,一見我和阿福,便都安靜下來,把目光全部投到我的身上。
一隻似是領袖的更加巨型的老鼠站立起來,歡叫道:“歡迎!歡迎我們老鼠婚禮的第一位人類嘉賓!”說完便拍掌,所有老鼠都跟着鼓起掌來!聲音像響雷一樣!大老鼠將我請到牠的身邊坐下,遞給我一塊餅乾,神情真摯地請我享用,我懷疑那是從我昨日丟的餅乾扳下來的,裝模作樣地吃了一口,回頭只見阿福在入口處緊張地來回踱步。
過了不久,一陣喜氣洋洋的音樂飄了進來,只見幾隻老鼠吹吹打打地出現在入口處,後頭跟著一頂八個轎夫抬的大轎,轎的旁邊還有一隻撥著大葵扇的老鼠!
老鼠們哄動起來,阿福雀躍非常。撥大葵扇的老鼠將轎裡面的新娘背了下來,放在阿福跟前。新娘全身穿紅,披著蓋頭。只見新人在唱婚人的主持下,拜了天地和族長──便是我身旁的大老鼠。夫婦交拜,喝了合巹酒。老鼠們歡呼喝彩。
阿福揚聲道:“各位!我有今天,全靠我的恩人救了我,要不然我早不在鼠世了!所以我要請我的恩人阿皮出來受我們夫妻一拜!”
老鼠又鼓起掌來,我被族長拉到牠剛才受拜的地方坐下,阿福含著眼淚與新娘拜了我,然後我又被請回座上。大家開始吱吱喳喳地吃起東西來,族長吃的是一條蚯蚓。阿福夫妻過來我們桌上敬酒,我未喝過酒,父母也不讓喝,不過抵不了阿福的再三相勸,還是喝了。過了一會,酒意湧上來,我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
我醒來發現自己睡在床上。母親告訴我,她起床時見我竟趴在鼠洞外的地上睡得死死的。她一邊催我上學,一邊說:“剛才在你身邊還發現幾粒老鼠屎呢!真是擔心死我,你知道嗎?阿吳的尾指小時候便被老鼠咬去了一節!還好你沒事。真不知你怎樣睡覺的!”我睡眼惺忪,不明所以,只隱約記得老鼠婚禮的事。
中午放學回到家中,我即刻奔到牆角一看,只見鼠洞已經被母親用水泥封住了,我的心頭一陣納悶。以前我見到老鼠便不甚害怕,自從參加了阿福的婚禮後,對老鼠更生了一種親切感,覺得牠們與米奇老鼠並無分別。每當見到老鼠出現在坑邊渠側,我就會立刻跑上前去,但老鼠往往一見到便迅速地逃得無影無蹤。
我一直掂記著阿福,希望牠能參加正月十五的婚禮。到了正月十五,我硬撐著重重欲墜的眼皮,等待阿福來邀請,但整夜我甚至聽不到一聲老鼠的叫聲,我估計牠落選了。
三月的一天下午,我放學回家,進廚房洗好手,跨過比我膝蓋高的檻兒回到房裡時,突然聽到身後“吱”的一聲。我回頭,見到一隻比我父親的鞋還要大得多的老鼠,正靜靜地蹲在廚房潮濕的地上注視著我。牠全身傷痕纍纍,老態龍鍾。直覺告訴我牠便是阿福!我驚喜地叫道:“媽咪,看,好大一隻老鼠!”
母親跑過來一瞧,慌忙道:“別把牠嚇跑!”轉身跑開。
我大驚。剛才我太興奮,竟忘了我母親和其地人一樣都十分討厭老鼠,我本來只是想母親過來分享我的喜悅的啊!我見她跑出門口,知道她要拿掃把或棍子之類的東西來打死阿福,我驚得不住用腳去嚇阿福,但牠動也不動,只一味看住我!我把牠輕踢到水道口,牠又走了回來,繼續望住我!這時只見一陣紅影將牠覆蓋,母親已一掃把重重地拍在牠身上!只幾下,阿福已一命鳴呼,扭曲起來。母親用掃把盛著牠,一直把牠弄到屋外大路邊的草叢上,向行人炫耀自己的功績。
我站在阿福的屍體旁,傷心地怔怔出神。
(原載澳門筆會2003-3第二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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