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20, 2021

澳門傳奇黑熊——Bobo可否不要老?

 



約攝於2010年左右

約攝於2010年左右



鄉魂旅思(四)

Bobo可否不要老?

太皮

  幾日前一個炎熱的中午,我到二龍喉公園探望久違的黑熊Bobo。用“探望”兩字,是因為我認識牠已接近三十載了,牠就像澳門的人情味一樣,默默地守在那裡,只是你要不要記起而已。

  儘管牠比我年輕,但已步入老年。二十多年前,在那狹小的紅色籠子裡,Bobo很活潑地爬來爬去,如今,牠像老大爺一樣坐着。據說Bobo怕熱,中午是不會步出獸舍的,那天我去到,卻“幸運地”看到牠坐在獸舍外陰涼處,舉頭向天喘氣。記得看過報道,有護理員說牠最近一次換毛,毛色已沒往昔亮澤,牠老了。確實,親眼所見,牠毛色已然乾澀。我忽然有點黯然。我叫了牠幾聲,牠低頭望我一眼,然後把頭依在獸舍的窗台上,鬱鬱寡歡。

  現在一提到Bobo,就總會有人聯想到大熊貓開開和心心。Bobo沒任何政治包袱,當時愛護動物的一小步,是澳門文明的一大步,1984年在野味店待宰的小黑熊,傳奇地被市政廳人員解救了,竟成為二龍喉鎮園之寶,展開三十多年圈養生涯。這也許是當時政府較人道的處理辦法,要是將牠送回原居地,相信也是死路一條。


  很長一段時間,Bobo囚在露天籠子裡,空間狹小,還離不開“賤物”的範疇,後來才搬到獨立的“庭園”。現在動物保護意識強烈,有人主張連動物園都應該在地球上消失,更何況二龍喉公園無釐頭困了一隻黑熊?只是小孩子沒那麼多想法,見到唯有在電視才看到的動物就開心。我就曾經是個懵懂小孩,看着牠在籠子裡搖頭晃腦,能樂上一下午。牠不會像大熊貓般取悅民眾,卻帶給我們無數歡樂回憶,涉及親情與童年的回憶,牠為澳門這個缺乏生機的城市增添了一點靈氣。現在,Bobo老了,連搬去石排灣也不合適,放歸大自然更沒可能,唯有在二龍喉公園裡頤養天年。

  大熊貓開開心心(有朋友說開開心心其實只是 “職位”,是可以由不同的熊貓來擔任的)背負太多,我反而覺得Bobo會更開心,在鎂光燈之外,牠與旁邊的猴子一樣,過着卑微的,但也悠然自得的生活。甚至Bobo的名字也是居民隨意改的,“Bobo”一名來自當年一套有關黑熊的電視劇的主角,簡單直接,充滿澳門特色,沒經過勞師動眾的諮詢、沒經過全民投票。

  我認為,Bobo體現了澳門人的品性,低調,沉着,與世無爭,當然澳門人的性格已隨時代發展而轉變了, 但Bobo仍然守護那人情味,牠絕對是城市傳奇,牠的地位堪比東京的忠犬八公,百年歸老後,值得立一尊塑像去紀念。

(原發表於2015年9月)


永別了,Bobo!

當年Bobo仍有精力游泳

2017年6月時的Bobo

Bobo陪伴兩代澳門人成長



鄉魂旅思(一二五)

Bobo已逝,誰來守護赤子之心?

太皮

最近我經常到松山及下方的二龍喉公園。然而,我卻並非每次都特意走到你的居所外看你。

對上一次見到你,己是去年六月,中午不算大太陽,你步履蹣跚地在獸舍外來回踱步。我感到你的煩悶,感到你的不安,也感到你的焦慮。只是,你看來仍算精神。

一來你精神,二來能見到你的機會越來越少,我迫不及待開啟臉書直播,還不忘與身旁的港客搭訕,說你精神很好。

可是,之後幾次到獸籠外看你,都落空而回,然後,最近幾次去完松山運動時途經二龍喉,我都沒再特意看望你了。我想,還有時間吧!

“還有時間吧”,在沒有失去的時候,我們總愛說這句話,但說完“還有時間” 之後,就是沒有時間,留給我的,就只有在悼念區緬懷你的機會了。

我不敢說我有多麼的愛你,但有你在,我感到自己在澳門的日子踏實得多。我對自己澳門人的身份有迷惘,或者因澳門改變太大而質疑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時,只要我知道,我認識你,我愛你,我與你共同成長,我的心也就安穩了。

你,總在那裡。

這三十五年間,我的生活環境改變了,我的朋友失去了,我曾經的情侶與我分開了,我的人生不同了,但你仍然在那裡,你仍然替我守護着赤子之心、青春年少、美好記憶、純樸年月,以及那些雲淡風清的美好日子。

有一段時間,我幾乎忘記你了,有一天突然想起你來,我有點害怕失去你似的,立即騎電單車飛奔到二龍喉公園,還好,你還在,你來回踱步,排出一大堆屎,還跳進水池中游泳。一邊的小朋友看着你開懷地笑了,我彷彿回到小時候赤腳由馬場木屋區跑去看你的那些周末。你,是貧瘠童年的慰安。

我在一篇文章中,曾經這樣描寫過:“很多年前,大槪是黑熊Bobo被解救後不久的一九八幾年,暑假的一天,我與幾個小毛孩,大老遠由馬場木屋區跑到二龍喉公園玩,那可能是我第一次去那裡,好比現在的孩子去迪士尼樂園一樣,心情興奮。當年,公園的佈局與現在不同,那時Bobo居住的地方只有經屋房間般大小,旁邊好像還有一個養巴西龜的處所,築一個小池,植幾叢修竹,一隻大龜,夾在竹子間不能動彈,同一姿勢維持好幾年。”

如果沒記錯,二龍喉公園當年還養過羊、養過豹貓之類的動物,但之後都沒有了,只有你繼續在歲月裡流連。

你在你的歲月裡流連,也在我的歲月裡流連。

當年沒有甚麼動物權益的概念,我童年時的想法是,你在籠子中有人養着,實在太幸福了!我現在知道錯了,但當年救你的人,若然想方設法將你放歸生林,你又會經歷怎樣的命運呢?也許,養着你,是當年那個時代和那些人,可以做的唯一善法吧。

童年的我只知道,對於家貧沒法去旅遊觀光的小孩如我,你是接通大自然的廉價途徑,你也是我的歡樂。一個城市裡有一隻野生動物,可能在別的地方再正常不過了,但在澳門這個密集而狹小的城市而言,總有一點玄幻色彩,加上你身世那點傳奇成分,你,注定會在澳門人的心裡長留。

是的,因為你被囚禁籠中,所以你不能離開,你被逼守護着澳門人的集體回憶。

我一直認為,澳門的集體回憶總被某些具話語權的人來定義,唯獨你,打破了階級的隔閡,破除了權力的障礙,你陪伴不少澳門人成長,你默默地擔任着澳門的“和諧大使”,你屬於我、屬於我們、屬於澳門人。

你已是我今年失去的第三隻生靈。昨日聽到你健康轉壞的消息,我知道,那日子終要降臨。

今天,你退休了。你不像那些國寶,退休後就會有他者來“替代”,你退休了,就是退休了,你的位置將永遠空缺,澳門人將永遠失去你。當然,澳門人也永遠虧欠了你。朋友說得對,我們欠你一個圓滿的生命價值。

三十五年來,辛苦了!希望你在天堂可以愉快地於山林裡徜徉,與當年曾陪伴過你的伴侶再續前緣。

Bobo,我們永遠懷念你!

(原發表於2018年11月)

Bobo(1983年-2018年11月20日)
此文重新上載日為Bobo 逝世三周年忌日






Wednesday, November 17, 2021

海邊的童話.十二.完 那城.那海.那童年

 



鄉魂旅思(八十三)

那城.那海.那童年

太皮


  自從東海被填之後,海邊已經是另一個故事了。


  填海地真像沙漠,由大海變成的沙漠,我體味到甚麼叫滄海桑田。在等待新填海地沉降及發展的漫長過程中,那漠漠黃沙初時只長出一些雜草,站在沙丘上,我幼小的心靈感受到荒涼、淒清。有時,中午上學前,我會走到填海地裡閒逛。填海用的是海沙,夾雜着大量貝殻和螺殻,拿起一隻大螺殻,放在耳邊,傳來“呼呼”的聲響,那是遠方,也是成長的呼喚。太陽暴曬。


  終於,新的生態環境開始在填海地形成,馬櫻丹和銀合歡出現了,蘆葦和荻花在秋日的艷陽下訴說肅殺的故事,還有成群生長的不知名的野生植物,牠們在地球上生存了不知多少世紀,卻突然相遇,相互也嚇了一跳。新形成的海邊灘塗,孳長了馬場海邊少見的彈塗魚,在海中,還會發現有毒的石頭魚——只是我的雞泡魚呢?我的海蟑螂呢?


  大概,那裡填出來後只有短短數年時間就開始建設、不到十年就已形成規模吧,幾年時間在成人眼中看來實在不算甚麼,但在每天都在變化的小孩子心裡,那短暫存在的填海荒地與成長分不開:忘不了在工廠偷玩具後躲在排水管預製件裡、忘不了堂弟被淤泥吸進半個身子、忘不了嬉水差點丟命、忘不了帶着小鴨子散步令牠虛脫而死,也忘不了午後一個人走到那裡,四周闃無人跡,感受到與生俱來的寂寞。這些都發生在填海地,那時怎會想像得到,那個我曾經遺留天真與童夢的所在,現在竟已是價值連城卻又密集得恐怖的豪宅?


  後來,填海區形成新的海岸線了,開始聚集人流,由最初像舊海邊那樣只有斜斜的防波堤和拋石,到改造成設計優美的海濱公園,為不少北區人提供消閒好去處。在那新的海岸,我也上演了不少故事,但那已不是童年的故事。感觸的是,最初,海濱公園的椅子是藍色的,後來變成一種中間有道欄的椅子,將人分隔,從中也可以看到,世態人情的變遷,這細節告訴你,現在的澳門已不是你童年時、你年少時的澳門了。


  城市在變動中,海邊在變動中,人在變動中。在澳門,總要思考,到底是變與不變,發展與不發展,保護與破壞,建設與停滯,經濟收益與閒適空間,生活品質與高昂消費,這一切看似對立,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變動的過程中,其實每個人都看不清楚。


  馬場海邊、海皮、東海,那些存在於腦海中的景物,已經在世上消逝二十多三十年了,我一直掂記着。作為一個敏感的人,我對於時間流逝感到無力的悲哀,在時間面前我不懂得反抗。只是,一個人的經驗,在芸芸眾生中、在歷史洪流中算得了甚麼?一個人的痕跡,為何要大書特書?也許,我在救贖自己的童年,也在救贖心靈的無助,但我也相信,我不是一個人,我在整個人間世中有一個位置、有一點痕跡,我和世上所有人一樣,憑自己的方式去完成人類的使命。我的“天賦”是寫作,因此我也有敘述的必要。不過,更加可悲的是,書寫帶來的是記憶的失真,遺忘與記錄之間,任何寫作者都無從選擇。


  我好像才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再童年了。這些文章,一來是抓緊記憶,二來也是繼續埋葬純真,以便更好地成為一個正常人,整裝待發步向衰亡。


  (海邊的童話.十二.完)


Tuesday, November 16, 2021

海邊的童話.十一 海邊的滄海桑田

 



鄉魂旅思(八十二)

海邊的滄海桑田

太皮


  原先“石山”所在的那片空地,因緣際會下變成小湖泊,繼而成為我的生態實驗場,繁殖出七星魚及食蚊魚,又是我們一些小孩的泳池,可謂經歷了一段風光的日子。然而,美好的時光維持得相當短暫,雨季結束,踏入秋季,下雨的日子越來越少,小湖的水位也越來越低、水質越來越混濁了,與此同時,開始有人向水裡拋擲垃圾,甚至在靠近馬路的一邊,出現大量啤酒瓶的玻璃碎片,我們游泳時已有小孩不慎割傷,而狗隻也跑到淺水處大便。


  境況惡劣,我們都不敢再下水,但我仍時常跑去觀察魚兒,牠們的數量越來越可觀,成群結隊,可是,令我擔憂的是,小湖的水量越來越少,大部分面積乾涸,水體只有其高峰期的三分之一。


  最後,我不記得是人為抽乾餘下的水,還是天然乾涸,寒冬的周日,當我老早跑去看那湖時,水已完全沒有了,到處都是小魚兒的乾屍。我為那些小魚的死感到難過、自責和失落,但我也知道那地方本來就不可能長久存在。


  那時,在城市邊陲的木屋區,我對景物和環境的變化體會至深,我早已接受了熟悉物事的改變和消逝,無中生有的海邊小湖泊,又算得了甚麼?


  不久之後,東海迎來了翻天地覆的變化。海邊附近的木屋區開始被大規模拆卸,農田成為工地,打樁機整個白天不歇地轟鳴,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排污渠網接駁到海邊,隨着密集的人口進駐新建大廈,海邊的生態遭遇毀滅性的影響,蠔、蟛蜞及雞泡魚消失無蹤,海水散發臭氣,再見不到任何有趣的生物了,只偶爾有一些不知所措的海蟑螂爬行,或有一兩條落單的魚在海邊出現(我曾見過一條像中國龍一樣的魚在海邊游弋,至今不知是甚麼東西)。


  後來,以“防空洞”為界,政府分階段向東南方填海,一直填到漁翁街,填了一個後來住了幾萬人口的東北區出來,而我童年的那美好的海皮,至今仍在腦海裡嚮着海浪聲和反映着月亮倒影的海皮,都埋藏了,成為了漠漠黃沙,我也知道了甚麼叫滄海桑田。(海邊的童話.十一)


Monday, November 15, 2021

海邊的童話.十 在海邊繁殖食蚊魚與七星魚

 


鄉魂旅思(八十一)

在海邊繁殖食蚊魚與七星魚


  在那個我們慘被拘留的“防空洞”外,在一片空地,面積大概有兩個籃球場左右,卻不是一片方方正正的土地,而是三角形的,上面堆放了很多花崗岩大石,大概是將來用來做海邊防波拋石的吧。石頭堆起來有十來米高,有時,我們會爬到上面看風景,或玩捉迷藏之類,攀高爬低,也是童年極大的快樂。


  石頭是被任意堆上去的,卻剛好於半高之處形成一個小洞,我們管那石堆叫做“山”,管那洞叫做“山洞”,開口極小,不能直立只能慢慢爬進去,裡面豁然開朗,空間卻仍不大,只容兩三個小孩能坐直腰身,體味一下進入山洞的滋味。因而山洞成為了某些孩子的基地,想進去得經他們批准。


  小時候不識“死”字怎樣寫,不知道石堆隨時有塌方危機,後來石堆大概被大人用機械移動過,山洞便消失無踪了。我還記得石堆下有一棵茂盛的樹木,結着圓滾滾的果實,太高我夠不着,見有人要把果子打下來,稍有見識的小孩便告誡,那是“海芒果”,果子有劇毒,吃了會死人!——我的童年真是危機處處呢!


  後來,石堆和海芒果樹都被移走了,土地被鐵絲網圍起來,近鐵閘處堆放了一些生鏽建材,近防空洞一邊尚有一大片空地。鐵閘不關,我們可以走進去,只見那空地地勢低漥,而一場暴雨,竟將低漥之處注滿了水,形成湖泊,沉澱後竟清澈見底,正值雨季,水也經久不退。


  我忽發奇想:何不回到木屋區的池塘抓些魚兒過來,看牠們能否生長、繁殖?我便在木屋區的池塘抓了些小魚毛,包括食蚊魚和七星魚等,放在那新生的小湖裡。


  此外,我因見湖水清澈乾淨,便慫恿朋友將那裡當作游泳池,不妨下水玩玩,大伙應允,那裡便像孩子的新玩具一樣,經常得到我們的光顧。


  我掂記魚兒,到小湖的時間更多,終於,有一天,我發現一群一群的魚兒到處游弋,牠們生長得很快啊!下水游泳時,常見到魚兒就在眼前游過,用手連着水將一兩條魚捧起來,只見七星魚在陽光下亮燦燦的反光,鮮艷奪目,只感到造物的神奇,而我竟也參與到“造物”的過程中!這是自己的“心血結晶”,又怎捨得抓回家玩呢?便將魚放歸水中,任牠自由自在的生活。


  小時候搞不清食蚊魚和七星魚的分別,以為較小的食蚊魚是幼體,較大的七星魚是成體,反正都是長不大的小魚兒,也是後來找資料才分清兩者的分別:


  食蚊魚又叫大肚魚,體形小,雄魚稍為細長,而雌魚腹凸有小黑點,體長兩三厘米,繁殖能力強,是一種卵胎生魚類,每三四十天就能產一胎,每胎三十至五十條,小魚兒一個月就性成熟,一個種群幾個月的繁殖數量已是幾何級數。原產美國東南部及墨西哥等地,顧名思議,牠們能消滅蚊子的幼蟲,被不少國家繁殖,上世紀二十年代引進中國大陸。現在,牠們已是全球有名的入侵性物種。


  七星魚也叫五線無鬚䰾、條紋小䰾,與食蚊魚不同,是中國原生物種,產於中國南部,體側有多條垂直和長短不一的黑色條紋,雙眼也是紅色的。體長七至九厘米左右,繁殖期時,雄魚所有的鰭都會變成紅色,煞是好看。牠們是初級淡水魚,在淺水地區生活,性情溫和,但驚覺性也高,喜歡群游,雜食性,以蠕蟲、甲殻類、昆蟲及植物等為食,大概也有食蚊的功能吧。


  這些魚是我童年時的朋友,有資料顯示大潭山有七星魚蹤跡,我估計食蚊魚也會如形隨影吧?


  只是,童年時那批我親手繁殖的魚兒,後來逃不過被滅絕的命運。(海邊的童話.十)



Saturday, November 13, 2021

海邊的童話.九 慘被拘留




 鄉魂旅思(八十)

慘被拘留


  便裝警察惡狠狠地說要抓我們到警局,使我們大為驚恐,我們一時反應不過來,你眼望我眼!


  “快點!全部上來!”那警察叉起腰。他後面的軍裝警察露出一臉惡作劇的表情。


  我們不敢不從,乖乖爬上堤岸。那便裝警察便吩咐軍裝警察,將我們一共七八個孩子,押送進防空洞裡,要我們蹲下來,面向牆壁。我從未遇過這種事情,十分惶恐,只聽有些小孩哭了,也有小孩在互相埋怨。那便裝警察的聲音在後面響起,“我而家叫咗人嚟車你哋去警局,睇你哋下次仲敢唔敢唔聽話?”


  過了不知多久,軍裝警察叫我們轉過身來,只見便裝警察不知去哪裡了。那軍裝警察對我們較友善,問我們住在哪裡,讀幾年級,平時又是不是在海邊玩等問題,他悄悄放了兩個聽話的孱弱小孩走了。忽然,外面響起警報聲,那便裝警員又走了進來,“聽到沒有,警車來了,你們洗定‘八月十五’吧!”發現少了兩個小孩,與軍裝警員吵了幾句。


  我們聽到警報聲,也是大驚失色,原本心就一直提着,只求警察網開一面,放我們走,那時聽到警察的話,只感到世界末日,不知怎樣向父母交待,更不知是否要錢才能被贖出來;如果要錢的話,家裡可沒有啊!禁不住也哭了,然而,只聽警報聲越來越遠,卻沒有其他警察出現,自然也沒有人送我們上警局。(後來,我想,那應該只是救護車的鳴笛聲吧,在澳門這麼多年,確實未曾聽過來自警車的警報聲。)


  我們被拘留了好久,期間反復被要求蹲下、做掌上壓和自己“掹耳仔”等,不記得是否還有人遭受過體罰;做得不好,那便裝警察便會喝罵我們,搞得我們誠惶誠恐。


  不知過了多久,倆警察暫時離開防空洞,丟下我們。正當我們對接下來的命運感到萬分憂心時,忽然有一個一臉威嚴的較年長的大人進防空洞來了,他見到我們一字排開雙手扭着自己的耳朵,奇道:“你們在這裡幹甚麼?”


  我們還未來得及答話,之前兩個警員慌忙跑了進來,便裝警員點頭哈腰地向那威嚴大人說了甚麼,那威嚴大人笑道:“你們走吧!”


  我們獲得大赦,也不理會那許多,落荒而逃。


  那次經歷,使得我有一段時間不敢到海邊,即使到了海邊,也不敢再進入防空洞,不知過了多久才抹去陰影呢。在海邊再遇到警察,總是有點提心吊膽,但那些警察像往常一樣不多理會我們,最多也只是勸我們回家。


  後來,我就猜到,那便裝警員拘留我們,只是一時高興嚇唬我們而已(但其實那個下午卻是我們童年的惡夢),根本無意或根本無權抓我們回警局,再後來,我又想,他們為何見到我們在海邊玩就一反常態大動肝火?為何要禁錮我們一個下午?是因為怕我們回到海邊撞破甚麼嗎?


  那是令人迷惑的八十年代,所發生的一切,都有很大的想象空間呢!(海邊的童話.九)


Friday, November 12, 2021

海邊的童話.八 警員的跑腿

示意圖(網上圖片)


 鄉魂旅思(七九)

警員的跑腿

太皮


  說起警察,有一部分關於海皮的記憶與警察有關。


  海皮畢竟是邊境地帶,經常會有警察巡邏。大人們管他們叫水警,但特區成立前水警䅲查局的編制已納入現在的澳門海關,制服是白色的,好易認,而當年在海皮巡邏的警員與一般巡警一樣穿藍色制服,到底是否水警?一時未及向前輩查詢,辜且還是以警察稱之吧。


  炎夏的午後,有一天,我與其他小孩在海邊玩,只見一個警察俏俏地走過來,招我上堤岸,問我哪裡有士多可買東西,我便告知在附近的木屋區有。警察便掏出十元錢,叫我幫忙買支汽水回來給他喝。能與威武的警察接觸,當年,小小年紀的我覺得是一件很榮幸的事,立即遵命匆匆跑回木屋區的富記士多,買一支冰凍可樂,又跑回海邊交給警察,但原來他沒開瓶器,我便又回到士多打開瓶蓋。完成任務後,警察倒好人,將餘下的錢打賞給我。


  突發橫財,我開心不已,每次到海邊玩都盼着再有警員叫我買東西呢,果然,往後還試過一兩回,只是不認得是否同一個警員。當年警隊的支援和福利應該沒現在好,那些警員雖然開小差飲可樂,但沒有擅離職守,在當年那個環境,還算是過得去吧?——也許警員有合法的休息時間,他們只是懶得走動,才支使小孩買飲品,也未可知。


  當然,也不是每次遇到警察都有運行。一般情況下,警察見到我們在海邊玩,會勸喻我們上岸,以免我們發生危險,有些警員和善,也有一些較嚴厲,我們就曾經遇到過一個兇猛的警察,被折磨了一個下午呢!


  在現在的黑沙環駿菁活動中心所在地,未填海前,有一個圓形的、漆了淡黃色的崗亭,面積約十米平方左右,高度約兩米,應是以前留下來的碉堡,有一圈細小的窗洞,我們管那裡叫“防空洞”。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子,都喜歡在裡面乘涼。有一次,我們在“防空洞”外面的防波堤上玩,正玩得高興,堤上突然出現兩個大人,其中一個穿着警察制服,另一個則是便裝。只見便裝警員目露兇光,對着我們惡狠狠地說:“這裡很危險知不知道?還不快走!”


  我們唯唯諾諾答應離開,那兩個警察見我們有意上岸,也就自顧自走進防空洞去了。我們見狀,便留在海堤不走,以為他們也只是說說而已。然而,過了一會兒,那警察又出現了,見到我們還在場,竟大為光火。


  “好,你哋唔走!上嚟,我捉曬你哋番差館!” (海邊的童話.八)


Thursday, November 11, 2021

海邊的童話.七 偷渡與走私

網上圖片


 鄉魂旅思(七八)

偷渡與走私

太皮


  馬場木屋區有些居民是從內地偷渡到澳門的——聽說過不少,但這不是光彩的歷史,能隱藏則隱藏,沒人會周圍同人講。以前,我認識一位朋友,曾跟我說,其父親就是由珠海游到澳門上岸,走到關閘附近的木屋,全身濕漉漉地,隨便敲一戶人家的門。那戶人家原先也是偷渡來澳的,感同身受,就讓他暫時留宿。


  後來他找到地方居住,又找到工作,結婚生子,取得身份證,由於子女在澳門出生,還能領到葡國護照。


  這是一次改變命運的故事。當然,還有很多人在偷渡途中溺斃了,或者被內地邊防人員抓回去,甚至聽說因某些原因而被射殺的——這些,都已經是歷史痕跡了,一些上年紀或者親身經歷過的人,一定知道得比我清楚。現在還有人偷渡來澳門,但已不希罕澳門人的身份了,而是要打黑工,甚至只是因為賭癮發作而又因故被澳門禁止入境不得不出此下策而已。


  小時候,在海邊,我曾親眼目睹一次偷渡過程。


  那時,東海海皮剛完成填海工程,一直填到現在東方明珠(原名應為“珍珠”雕塑)附近,防波堤已建好了,但填好的土地仍在沉降過程,道路也尚未開通,慢慢滋長了些雜草,馬場的小孩有時會到那邊去玩,在新形成的灘塗上抓彈塗魚,或者躲在放置地面的下水道構件中捉迷藏,又或者破壞一些成群生長的不知名的植物。


  就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正午——¬是正午,不是午夜。我正與三五朋友在海邊呆坐,忽然看到珠海那邊(大概是現在珠海情侶南路近昌盛路一端)看到有一隻小艇模樣的東西向我們這邊駛來,很快我們就瞧真切了,那是一隻竹筏——就如同大家在古裝片見到的那種,一米來闊,三四米長,其上有一對一看就似鄉下人的男女,男的在尾端撐筏,女的蹲着前端看顧兩三袋行李,轉瞬已到我們眼前的海面。


  由於東海嚴格來說是一個海灣,珠澳兩個海岸之間相距只短短幾百米(距離最短處只有幾米),整個過程也只幾分鐘,期間也不見有兩地政府執法人員出現,偷渡者似是已研究過和實習過似的,也知道新填海地區處於真空狀態。只見他們把竹筏撐到防波堤前,棄筏跳上拋石,爬上岸,轉眼便消失無蹤。


  我們得以認真的瞧那隻筏,發現只是由幾根粗大竹杆組成,以此來偷渡,只感到他們的神乎奇技。


  當時年幼,不知道看到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也沒想過要去報警甚麼的,畢竟那時偷渡看來還是一種普遍的行為,只覺得看到有趣的畫面而已,也就一直記到現在。


  除了偷渡,在海邊我也曾目睹另一違法行為——走私,而這行為還牽涉到警員。也是差不多的位置,有一回我與朋友正在蹓躂,忽然有警員過來叫我們離開,我們也就乖乖的走了。我走遠後回頭,卻見有一隻快艇從珠海那邊駛過來,我心裡疑惑有甚麼勾當,但怕警員把我抓起來,也就不敢多管閒事,匆匆的跑了。後來,我親眼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海邊的童話.七)


Wednesday, November 10, 2021

核 檢



(金漆皮毛)

核 檢

太 皮

    兩年前,若有人跟我說“核檢”,我大概會想到“核輻射檢測”。誰能猜到現在“核檢”(新冠病毒核酸檢測)竟成為澳門人生活一部分?我說過我們戴口罩的時間可創紀錄,而頻繁往返珠澳的外勞和“旅居”珠海的澳人,驗核酸的次數,相信也難找出其他群體可超越。


    去年夏季恢復粵澳正常通關以來,我大概一個月出一次拱北走走,核檢遂成為每月例行公事。被初時那採樣棒深入頭部半徑的宣傳畫嚇怕,總覺得經鼻會痛,我每次都選擇做口咽拭子。唯一一次經鼻,發生在首次全民核檢時,不想舟車勞頓,在最後一天深夜前往住所附近的站點,抱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決心做了一次。第三次全民核檢數據表明,更多市民願意經口。


    曾有人建議打過新冠疫苗者就應可免核檢通關,但事實證明健康碼“金環蓋頂”者同樣會中招。由於打了疫苗的感染者都是輕症,令人防不勝防,反而有人建議更應做核檢。無論注射過疫苗與否,只要“清零”大方向不變,相信憑核檢陰性證明過關仍在所難免。


    小女未到三歲,連同三次全民核檢在內,已總共做過四次核檢。每一次,陪同的大人都要與奮力掙扎的她搏鬥。第一次攻其不備,待醫護人士將採樣棒伸進鼻孔中,她才幡然醒覺高聲爆喊;第二次,她見醫護人員換手套已知大件事,開始哭叫;第三次,在工作人員登錄資料時就已騷動;第四次,好像對又要被“撩鼻屎”打定輸數了,表現尚算穩定,只是一坐下,又是一番風聲鶴唳。


    全民核檢期間,醫護人員不停手,實也不想小女的反應加重他們的負擔,故每次都速戰速決,要求醫護人員不用理會我們感受,快快驗完,好讓我們立即將小女轉移至外圍,以零食安撫。


    話說回來,儘管我抗拒鼻咽拭子,但若有一天政府要推行全部經鼻,我必會逆來順受,只因我怕若市民反對,有關方面會推行肛拭子,我輸不起啊!


    

Tuesday, November 09, 2021

海邊的童話.六 被浪吞噬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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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魂旅思(七七)

被浪吞噬的小孩

太皮


  回憶總是美好的,但有時,我也記住了東海的兇險。


  俗話說欺山莫欺水,其實山和水都不可欺,但在奪去人生命的速度而言,水似乎還是稍勝一籌。我曾在另一篇文章中說過和朋友到海邊玩,我差點被淹死的事(《感恩大難不死》(上)(下)),那次只是我眾多海邊歷險記的其中之一。那時真的不知“死”字怎樣寫,抱着塊發泡膠,就衝到海裡了,好像海中沒有有毒的石頭魚、好像沒有隨時令你開膛破肚的爛鐵和玻璃,也好像沒有殺人於無形的創傷弧菌似的。


  印象比較深刻的還有一次。那時,東北區還未開始填海,馬場的小朋友要到圓台仔一帶的工廠偷玩具(我們叫“執玩具”),最正常的路線當然是走慕拉士大馬路了,但有時貪方便,我們就沿着海邊,踩着灘塗上的石塊,由現在的北區政府綜合服務大樓一帶,向漁翁街的海洋工業大廈進發。


  這路線已走多次了,除了有時會沾上泥濘、有時會被附近豬場倒出來的豬屎和製衣廠丟棄的浮石擾亂視角外,基本沒問題。但有一回,我們在工廠留連了一段時間,一無所獲,眼看晚了,怕父母責罵,都心急回家,原本要走慕拉士大馬路的,但為省時間,我們就決定走海邊。踩上第一塊石頭時,發現已開始潮漲了,我們估計只要快馬加鞭,就能趕得及在濕腳之前扺達馬場東海。


  可是,我們低估了漲潮的速度,也低估了潮位,走到半路,水已漫到我們小腿肚了,豬屎、油污和垃圾泛起來,場面十分惡劣。如何是好?往前走,要經過一間吊腳木屋(那應該就是養豬的地方),那裡的水更深(水退時,那位置是下陷的),有兩個小孩已經向那裡進發了,我不跟過去,一定會被笑話的!然而,我那時一來怕髒,二來也怕死,便當機立斷,領着我弟弟和另一個朋友往回走,在水漲之前回到出發點。回家途中,我走到近海處一看,發現水確實已漲得比一個成人高了,不知那兩個朋友情況如何?——還好,回到馬場,見到他們安然無恙。


  還有一起撲朔迷離的事件。有次打颱風,母親出門買菜,千叮萬囑叫我們不要到海邊玩,但我還是一個人溜出去了,不記得是因為想穿新買的水鞋呢還是雨衣。到了海邊,越過馬路,爬上堤頂,但見大浪滔滔,十分壯觀,大浪漫過不遠處較矮的防坡堤段,一直淹到馬路上。我很興奮,卻被一個路過的大人趕回路上,那大人惡狠狠的,叫我不要在那裡玩!我不知他甚麼來頭,乖乖走到馬路另一邊,他走了也不敢回到海堤,只敢站在木屋的屋簷下繼續看海浪,繼續感受那新買的水鞋或雨衣。


  未幾,我見到有個比我大一點的、我不認識的小孩子出現在海堤上了,他在海堤上來回走着,被雨和大浪弄得濕透。我看着他,他好像也發現我。過了一陣,他被浪推跌到馬路上,卻示威地爬回堤上。我實在很想加入、與他一起玩呢,但突然間,一個滔天巨浪蓋過來,將堤上的那小孩完全淹蓋,大浪退去,他消失不見了。


  一分鐘過去,兩分鐘過去,然後三分鐘,五分鐘,我等了很久都不見他再出現……難道……難道他被沖進海裡?——那時我卻心想他是否只是走了呢?我在附近的木屋跟大人說剛才有個小孩被浪沖走了,卻沒人理會我,後來有個大人答應與我到海邊一起查看,但除了浪就甚麼也看不到。我也不認得那小孩,不知怎樣找他的家人,也不知他到底是人?是神?是鬼?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記得那一幕,但那是幻覺?錯覺?是夢?那情景是很真實的,而我至今卻仍不能相信當時眼睛所見的一切……(海邊的童話.六)


Monday, November 08, 2021

海邊的童話.五 雞泡魚寄居蟹水母或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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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魂旅思(七六)

雞泡魚寄居蟹水母或其它

太皮


  除了海蟑螂、蜑螺、蠔和蟛蜞這些值得紀念的生物,東海海皮可以懷念的還有許多。


  東海的海水雖是黃泥色,但近岸處仍能清澈見底,放學後趴在海石上,伸出手在石縫之間摸索,就能如探囊取物一般,一抓一大把,撿出一些螺殼來(包括蜑螺、釘螺之類),裡面往往藏着寄居蟹。放在石上,老半晌牠們才伸出爪子,慢慢爬回海中;


  成群的魚類,我也分不清那許多了,吸引着釣者垂釣。不過雞泡魚我是認得的,牠們結隊在潮漲後的拋石上游弋,壞孩子將魚鉤拋向牠們,快速地一扯釣竿,輕易鉤住一條雞泡魚。有人將牠拋到馬路中,等牠發脹,被車輾爆。有人索性將之放在堤上,看牠傻傻地脹成小球,一腳踩下,“啵”的一聲,血肉模糊;


  還有水母,東海海邊有時會有水母漂浮。有一次,不知甚麼緣故,防波堤上出現了密集的水母屍體,不知牠們是集體自殺呢,還是漲潮時被衝到堤上擱淺。那海堤滿佈水母的迷離情境,至今難忘;


  我也見過中華白海豚,有一個群體曾經在東海出現過短暫的時光,是一隻大海豚母親帶着一二隻小海豚孩子,愉快地嬉水。不過,中華白海豚每胎產一子,也許是我將體型不同的白海豚當成母子了;


  當然,還有海鷗。雖然澳門現在還有海鷗的蹤影,但基本上其霸主地位已被白鷺取代了,也許是魚兒的數量也大減了吧。


  那個東海,真的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啊!夏日,在陽光暴曬下,躺在防波堤坡面上曬太陽,看波光瀲灧,聽貨船氣笛聲;秋夜,月光在東邊升上來,偷看情侶互相依偎,耳邊傳來浪濤聲。


  隔一條馬路就是馬場木屋區,木屋區也有不同的生靈等着小孩子,草猛、螳螂、蛤𧊅、白頭翁、三紋婆和非洲鰂。


  自己的童年雖然貧苦,但我感到總要比現在的小孩子快活多了。才短短二十多三十年,這些美麗的生物和情景基本上已在澳門消失無蹤了。


  那年頭,海皮和周邊地區的排污口尚未建設好,水質十分乾淨,只有到漁翁街一帶的工廠才有排污口。我以前以為,水質污染、生物消逝是內地改革開放後珠海發展工業所致,但後來我知道那一帶其實沒甚麼工業,珠海情侶路沿岸至今還有不少海邊生物呢。東海海皮的變化,實際上是澳門城市發展,沿海興建人口密集的高樓大廈,多條排污口就設在東海傍,導致水質惡化,含氧量高,隨着東北區填出來,那一切生物都消逝了。


  那是社會發展的代價,說起這個話題,我們的心情總是矛盾的。我們是要在自己的城市裡享受鳥語花香和大自然,還是經濟發展賺到錢跑到外地呼吸新鮮空氣?如果單看這一面,在漁夫與富翁之間,我們都寧願選擇漁夫,但有時,現實卻不是如許簡單呢……只能說一句:沒有如果。(海邊的童話.五)


Sunday, November 07, 2021

海邊的童話.四 捉蟛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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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魂旅思(七五)

捉蟛蜞

太皮


  以前黑沙環東海海皮,海水清澈,經常可見到成群的魚兒游弋,大人們喜歡在防波堤上垂釣,釣到雞泡魚是沒人要的,要不丟回海裡,要不交給一旁嬉戲的孩子;那些釣上來使人眉花眼笑喜滋滋地裝進水桶中的,也不知是紅衫魚還是黃腳鱲,反正不懂得細分。


  潮漲時,小孩子不敢走下防波堤,只因海水已將半個防波堤淹蓋,大浪時海水甚至能一直涌到堤頂,相當危險;潮一退,情況就不同了,海邊露出完整的防波堤和下面嶙峋的拋石來,小孩子爬到石上,嚇海蟑螂、鑿蠔,或者將蜑螺拋到海裡。當然,少不了捉蟛蜞。只要海邊沒人,蟛蜞就會爬到石上、堤邊,舉着雙螯、吐着白沬,像做一種人類不能破解的儀式;有一些會走到石與石之間的夾縫的泥灘上,不住夾着甚麼東西往嘴裡送。


  人一出現,蟛蜞都消失無踨了。聰明的孩子走到石間,揭開泥灘上的石塊,懞懞懂懂的蟹還未知道發生何事,已被小孩子抓到手。小孩子能夠抓起來把玩的海邊生物,恐怕只有蟛蜞,其他生物基本上“玩”不了。


  我總崇拜那些輕而易舉就制服蟛蜞的孩子。我抓蟛蜞時舉棋不定,怕弄傷牠們,也怕被鉗到。到我能夠徒手抓蟛蜞時,那些大孩子已在潮退時踩進泥濘中,彎下腰來摸肉蟹(青蟹)了;看着肉蟹耀武揚威的“弶”,我真的無法可想。當然,為了把玩蟛蜞,有孩子就將兩隻蟹螯撕下來,像從樹枝上剝一片樹葉般乾脆利落,好像不知道如此已令蟛蜞重傷,難以活命。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草蜢身上。當孩子玩厭了,那些生靈幾乎都以各種方式地難逃一死。


  其實小時候,木屋區孩童間也不將那些小生靈叫做“蟛蜞”,而是叫“蟹仔”,翻查民署自然網的資料對澳門蟹類的介紹,找不到“蟛蜞”一項,從列舉的種類中,再對應記憶中的形象,小時候活躍於東海海邊的,大概就是“扁蟹”了。廣東人口裡的“蟛蜞”,估計原指生活於淡水的小蟹,我沒有農村生活的經驗(如果馬場木屋區也算的話),但有時到農村地方,也較容易見到河溪邊有蟛蜞出沒。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隨友人到新會的鄉下,那裡河汊交錯,物產豐阜,初春,走到河溪邊就見到大量紅紅的蟛蜞將道路佔據了,見人走來爭相走避,你撥開雜草,還見到一群又一群躲着呢,蔚為奇觀。

  

  現在,各種小蟹類也被叫做蟛蜞。蟛蜞在澳門還經常可見到,路環十月初五馬路有,離島山上的溪澗池塘邊有,鴨涌河有,連分隔青洲跨境合作區(前稱跨境工業園區)兩地園區的河道也有,在我小時候,還可以在垃圾山一帶(現在的紀念孫中山市政公園)、林茂塘木廠等地方發現牠們的蹤影,反正,只要在海邊就能找到蟛蜞了。(去年有篇博客提到我近年與另一種小蟹的交往,篇名叫《澳門的黃油蟹與招潮蟹》(http://my-own-post.com/soul-on-journey_049/),不妨一讀)


  我第一次知道那些海邊的蟹仔被叫做蟛蜞,是從報上看到的,報道說一個小朋友在鴨涌河邊捉蟛蜞,掉到水裡淹死了。小時候喜歡到海邊玩,懂看報後就特別關注那些發現淹死者的新聞,弄得自己提心吊膽。(海邊的童話.四)


Saturday, November 06, 2021

堅忍的澳門人




(金漆皮毛)
堅忍的澳門人
太皮

   我不能不為澳門人共同抗疫的努力而感到自豪。澳門人果然是乖孩子,一年半有多了,日日戴住口罩,幾乎從無抱怨,只差沒有在睡覺和吃飯時戴口罩而已。按平均人口戴口罩的總時長來計,一定可載入健力士世界紀錄大全。至於每日申報幾次健康碼,所產生的數據流量也應當十分可觀。


    全民核檢,澳門人乖乖排隊,首次核檢見有朋友分享排了八個鐘的圖片,大家配合政府共同抗疫,排通宵後還不忘為醫護人員點讚。大家都辛苦了。疫情以來,不少商業場所均備有消毒液,餐廳食肆提供口罩套,各履其責。居民注意衛生,在街上除罩談話也會被人側目。

    按人口密度,自疫情發生以來,沒有本土病例的日子應該也排在全國乃至全球的前列。大多數對抗疫有幫助的行為,澳門人都遵守,並互相監督。

    澳門是一個狹窄的城市,回歸前,人說澳門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特區成立後,較以前開放,但畢竟地小人稠,人們難免保守,而保守的人一般都守規矩。澳門是蓮花寶地,不是這地方風水好才如此幸運,而是澳門人的守規矩,澳門人的乖,才使這裡成為寶地。

    最近,我們這些守規矩的人被疫情懲罰了,只能說懲罰得莫名其妙,原來與病毒共存只是一句口號。猶記得當年澳門出現多起登革熱病例,被當年旅客第一來源地的鄰埠宣判為“疫埠”一樣……只能說,澳門,就只是澳門而已。

    花無百日紅,要說澳門不依靠旅遊博彩,我也想像不到有甚麼產業可以支撐政府龐大的支出及居民能確保到生活質素,沒有人口和土地,支撐不起實體經濟。有些有家財的人,樂見澳門清靜,返璞歸真,至於其他大量澳門人,還要依靠社會經濟回復正常才能養家餬口,他們只能繼續堅忍,也正“堅”(粵語的意思)忍着,並努力做個乖孩子。

Friday, November 05, 2021

海邊的童話.三 沒有蠔的蠔鏡澳

 




鄉魂旅思(七四)

沒有蠔的蠔鏡澳

太皮


  與海蟑螂和蜑螺不同,黑沙灣海岸“四大家族”中的另兩種,蠔(蚝、牡蠣)和蟛蜞都可以食用,但馬場居民對蟛蜞不感興趣,因為退潮後在灘塗泥沼中能抓到肥美的肉蟹,至於蠔,則還是會見到有人開鑿──太陽好時,在海邊民居的屋頂上,常見有人將鑿出的蠔曬做蠔豉。

  哪怕到現在,野生的蠔也不是甚麼稀罕的物事,在鄰近的珠海,遠離市區的沙石灘上,也不難發現礁石或防波拋石上粘着大大小小的蠔,只是野生蠔在澳門半島已變得罕有了,因此還是值得記敘一番。

  上世紀八十年代,馬場木屋區旁的海皮,確實曾經也是蠔的小樂園,在低潮位防波拋石的下半部分,長滿一片又一片的蠔,用《新會鄉土誌》形容當地蠔的話說就是“比附連纍”,不過大多較細小,蠔肉開出來就是做蚵仔煎或蠔仔麵的大小,也有成人巴掌大的,不過較少見,因為未長到那麼大都已被鑿去了。

  小時候,我也不知道那牢固地附在大石上分不開的物事,與知名的“蠔油”、“蠔豉”乃至“生蠔”中的“蠔”是同一種東西,也不知其是死是活、如何覓食和生長,貪得意,拿起小石頭就將之鑿開,用手指胡亂去搞那些蠔肉(不意識到自己是將一隻生物殺死),還以為會發現珍珠呢。我的朋友摳起肉就吃,不過我小時候不吃海鮮,也不知味道若何。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試過鑿開大蠔,發現裡面竟有一隻蟛蜞,有蟹的形狀卻不怎麼動,殻好像都軟化了;也試過見到蠔裡藏了兩條魚,滑溜溜的,顏色一深一淺,蠔一被打開就跳進水裡游走。那時認識的魚不多,現在想來可能是彈塗魚或是九吐魚,抑或是其他魚類?不知是否還是魚苗時游進蠔裡,又與蠔一起生長,但這樣不會弄死蠔或被蠔消化嗎?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王文達先生在他的《澳門掌故》中說:“濠鏡澳,又稱蠔鏡澳,以其產蠔也。” 有說舊時南灣北灣波平如鏡,因而澳門半島被稱為蠔鏡,但我有個假想,就是舊時被開鑿後的蠔殻在淺水區堆積如山,像鏡子一樣反映着天空,因此被稱為“蠔鏡”。澳門及附近一帶鹹淡水交界處的海域都盛產蠔,儘管黑沙灣和馬場一帶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才填出來的,當時水質仍好,來自附近的蠔的幼體隨水漂流,粘在海岸石頭上自然生長,幾十年來已世代相傳了,一直到九十年代初。只是黑沙灣填海成現在的模樣後,哪怕重新放置拋石,但水流改變,水質也已不再適合蠔的生長,蠔因此也在那一帶絕跡。

  現在澳門半島的蠔已基本沒有了吧?不敢武斷的說內港一帶也沒有蠔出現,可能在碼頭岸邊也有一些生長,但一般人已難以接觸了。內港以前又叫“蠔江”,也是澳門別稱“濠江”的由來,那裡曾經盛產蠔。查看資料,知道澳門的養蠔業盛極一時,路環九澳及氹仔都有蠔場,但早已陸續荒廢。海事博物館有養蠔業的展示,保留小漁村的記憶。

  現在,大概只有路環十月初五馬路海邊還有蠔自然生長吧,偶見村民鑿蠔,但水質污染,估計只能用來做蠔豉了。路環對岸的橫琴島,曾經有大量蠔場,以蠔作招徠的餐飲業發達,不但有專吃蠔的大餐廳,沿岸也有不少草棚,養殖戶兼營小餐館,蠔都是立即拉上水鑿開來做菜。只是橫琴發展重新定位後,養蠔業已不再了。(海邊的童話.三)


Thursday, November 04, 2021

海邊的童話・二 大反差的海蟑螂與蜑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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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魂旅思(七三)

大反差的海蟑螂與蜑螺

太皮

昔日,黑沙環海邊的海蟑螂好常見。看着他們四散逃走,轉瞬消失無蹤,但仍可以看到石縫中露出的一對觸鬚,你蹲下來狡滑地看着,會覺得那是與海邊的互動。海蟑螂生命脆弱,你處心積累去捕捉牠們,總能捕捉到一二隻,只要動作夠快就可以;動作快,力度就不好控制,牠們雖屬甲殼類,卻只是軟甲,一捏就散,鮮能活捉。


現在海岸還有蟑螂,是名副其實的陸棲大蟑螂,牠們以前並不是海邊的主角,只因城市發展,海邊居民密集,逐人而居的蟑螂有時也對海邊垃圾感興趣,鵲巢鳩佔矣。海蟑螂反倒成為珍稀物種,不輕易碰到,印象中在龍爪角還可以發現牠們。


幾年前有一次,在拱北情侶路閒逛,那是風雨天氣,潮漲加上海浪拍岸,無處容身的海蟑螂密密麻麻地粘附在海堤壁面靠近路邊之處,我冒着風雨觀察了一會兒,像與老朋友見面一樣,卻見有一些海蟑螂不時被浪沖進海裡,愛莫能助。這些海蟑螂中,或多或少有小時候見過的海蟑螂的後裔吧!


黑沙環海邊水陸兩棲的尋常生物,概括起來有“四大家族”,海蟑螂只是其一,餘下三大類分別是蜑螺、蠔和蟛蜞。


與海蟑螂的敏捷和脆弱相反,蜑螺只穩穩地粘在防波石上,雷打不動,坐以待斃。其外骨骼像石子一樣堅硬──其實貝殼的成分多是碳酸鈣,塵歸塵,土歸土,可以說貝殼實與某些石頭(如大理石)是“同類”。(不過澳門的岩石主要為花崗岩,成分是硅酸鹽)


從來沒有人告訴我牠們的真名實姓,是後來我上網求證,知道類似的生物統稱為蜑螺,但種類繁多,又找不到澳門有相關的資料記載,按照描述和圖片比照,估計澳門出現的就是“花圓蜑螺”或“漁舟蜑螺”吧!那些圓圓的、黑黑的、有隱約花紋的螺類,粘在防波石和防波堤上,走過去輕輕用力就能剝下一顆,只是這種螺既平常,又不漂亮,頑皮的小孩會拿來像石子一樣踢,我也試過無聊時抓來仔細審視,看膩了便拋入海中。


由於實在太平凡,也沒食用價值,比起其他生物,牠們受到人類的直接傷害反而最少,通常是牠們在漲潮時爬到高潮位的防波石上,退潮來不及撤退,一整天待在那裡,可能被太陽曬死也說不定。


如此平凡的生物,也是只能在遠離煩囂的龍爪角才能發現牠們的踪影了,多粘附在礁石上,也有一些在潮池中。小時候,哪會想到這種尋常而不起眼的生物,有一天會在澳門半島絕跡呢?


(海邊的童話・二)


Wednesday, November 03, 2021

海邊的童話・一 永遠的海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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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魂旅思(七二)

永遠的海皮

太皮


在我的獲獎短篇小說《搖搖王》裡有一個情節:遙遠星人後裔、“搖搖王”費拉維奧曾經在1988年的澳門與死敵惡灰星人交手,身受重傷,部分靈魂被殘留在那個年份,他亦因此與那一年建立了聯繫,可以將別人的靈覺,透過大能,由現在傳送到那一年去……


其實,用不着跟外星人交手,我也感到自己的靈魂有一部分丟失在童年的某些時空。看過我文章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念舊的人,而這兩三年來,不知為何,腦裡總會持續出現一些童年的場景,尤其是海邊。這個海邊,就是我們說的“海皮”,在我的文章裡出現多次了,那是一個永遠都做不遠的夢,永遠都浮在天邊,抬眼就能看到。


我曾在《華僑報》副刊寫過題為“我的工業史”的系列文章,由小時候到工廠執玩具,寫到少年時在玩具廠做暑期工,滿滿都是愉快的回憶。這些文章既及時拯救了在衰退的回憶洪流中的溺水者,但也破壞了記憶存在於腦內的洪荒狀態,就像在許願池裡被救上來的技安一樣,也許,覺得童年美好實際上是人腦的美化作用吧,正如內地作家畢飛宇在對談錄《牙齒是檢驗真理的第二標準》(與評論家張莉合著)中所說的。


除了工業,我最初的人生也由農地和海洋構成,農地是馬場木屋區的菜園,阡陌交錯,蛙聲蟲鳴,在遠山的襯托下如詩如畫,而海洋就是九州洋、“海皮”……雖然貧苦,我對有這樣背景的童年卻十分滿意,既然寫了“工業史”,也應該寫一下我的“農業史”和“海洋史”吧。人近中年,記憶力衰退之餘,也感到自己沒過去健康,儘管將記憶組織出來就會失真,但現在不寫,將來還不知道能不能寫呢!


那麼,我就先寫寫我的“海皮”吧!現在的我已不是以前的我,如今的海邊也不是當年的海邊。以前的我,天真、無憂、充滿希望,當年的海邊,清新、純樸、生機勃勃。我要說的海邊是馬場木屋區的海邊,上世紀八十年代,向東一邊的海岸線還在當今的馬場大馬路中間的綠化分隔帶,現在周日舉行澳門論壇的黑沙環公園所在地還是一片汪洋,至於向北的一邊因毗鄰珠海,沒有填海,海岸線跟以往差別不大,但因港珠澳大橋珠海延長線興建的關係,海也已明存實亡。


當年的海堤由花崗岩石砌成,近關閘的一邊較矮,近慕拉士大馬路的一邊較高,大概就是半米至一米高的樣子,向馬路的一邊是垂直的,向海的一邊則是約六十度至七十度的斜坡,馬場大馬路的海拔約有五米左右,這個防波堤斜坡也有五六米高,下方是形狀不一的大礁石,浸在清澈的海水中,海浪輕輕拍着。澳門的水雖然是黃泥水,但以前確實可以用清澈來形容,能看到大群的游魚。這樣平平無奇的海邊,就是我的歡樂天地。


小孩子時間很多,有時到收割完的田地裡掘蚯蚓捉泥狗仔,有時就跑到海邊去。過馬路時得小心翼翼避免被車撞到,跳上海堤,首先會見到有七對足的海蟑螂四散奔跳,像《龍貓》裡的煤炭屎鬼一樣。只要周圍沒人,海堤上又有一些死蟹死魚或食物殘渣之類的話,海蟑螂就會成群聚集。對於沒有海洋農業的地方來說,這些生物吃腐物,算是有益環境、對人無害吧?但就是有些人偏要踩死他們,只是這情況不多,牠們走得快,人影一動就跑得連影都沒有了。(海邊的童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