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August 28, 2021

雨餘風軟碎鳴禽




 鄉魂旅思(一零九)

雨餘風軟碎鳴禽

太皮


不知是否生活壓力過大,還是有些焦慮,幾年前開始,我就慣了戴耳塞睡覺,漸漸產生依賴。不戴不是睡不好,但就好像吃東西時沒有米氣下肚,有點空虛。


戴着耳塞雖則會有耳鳴,但比較起來,還是利大於敝。舉個例,多年前,曾租住祐漢街市附近的樓宇,高密度住宅有其特殊情況,尤其在三更半夜時,樓上不知甚麼機器一直發着低頻聲還附帶輕微震動、雪櫃製冷突然響動、窗外冷氣機敵水在簷篷上的聲響、街市壓縮垃圾桶的尖銳鳴響,還有水槌現象。也許那些聲音都不及一部巴士引擎聲大,但對聲音敏感的我來說,簡直是種折磨。現在居所對面的地盤一到八點就開始發聲,縱有吸引人的雀鳥天籟叫嗚,也難阻我繼續戴耳塞睡覺。


我不知自己是否NLP(神經語言規劃)所謂的“聽覺型”人,只是我對一些聲音特別敏感,反之,我對大賽車和燒炮仗等發出的巨大聲響卻能處之泰然,也許,是心理預期的效果吧,因為我沒準備到晚上還要被不同的雜音圍繞。聲音雖多,但不一定好,有一些聲音,完全就是對靈智的嘲諷。


記得在內地上大學時,曾住過不同的地方,最清靜的時光,是住在舊區一片白牆黑瓦的公寓樓上時。晚上,只有遠處不知發自機器還是真人吹湊的笛子聲傳來,音樂柔和婉轉,迂迴低訴,虛無飄渺,何似在人間。我總是極力去搜索聲音的來源,一無所獲,只有孤星朗月。有時,也會傳來男女歡愉的聲音,有節奏的,相當動聽,充滿了生命力。只有年輕的、前途光明的、充滿愛的男女才會發出那樣的聲音。


我的樓上好像沒有人住,而我也幾乎沒有電器,只有一部 CD播放機,那時,我喜歡聽着音樂睡覺,都是些爵士樂、60年代美國歌曲,還有古典音樂等。聽着舒伯特的小夜曲,總是睡得着的。還有陳奕迅、鄭秀文和周杰倫的流行曲,這些現在已被標簽為中年人的歌。


//分叉的感情線,正等我為你蔓延//

//信心花舍,特殊為你開舖//

//紥起馬尾,開始不再想你姿態//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Love me tender, love me long, take me to your heart//

//I am fool to hold you, such fool to hold you, to seek a kiss not mine alone//

//想回到過去,試着讓故事延續//


其實,我最喜歡還是聽雨。小時候住在木屋區,一到下雨天,窩在皮窩裡,聽着叮叮咚咚的雨聲,感到安全與溫暖。一塊鐵皮,就將我與自然現象阻隔了,而水柱沿簷篷滾下來,因為屋頂是波浪型的,水柱的間距也就相等了。記憶有選擇性,舊日情景也會被美化,但雨中的田園,如詩如畫,煙雨迷漓,卻是真真切切,我沒說大話。在大學時居住的那公寓聽雨也是一種享受。雨打瓦片上,激盪出無數詩句,那時年輕啊,怎會想到二十年後是一個窩囊廢中?


現在,無論是肉體上還是心靈上,我都身處在石屎森林中,哪有閒情去感受雨聲了?既沒法好好地感受雨在屋頂或在面前的瓦片上的聲音,也缺少對善良人性的相象。況且,現在的雨也專門在通勤時間來襲,“雨”幾乎成為狼狽的代名詞了。


Wednesday, August 25, 2021

《末世悖論》質素普下卻重要

 






鄉魂旅思(一零七)

《末世悖論》質素普下卻重要

太皮


   “未世系列”第三部《末世悖論》(The Cloverfield Paradox,又譯科洛弗悖論)在事先沒透露的情況下,2月4日於美國“超級碗”昂貴的廣告時段播放了預告,當晚就在Netflix上線。不少知道消息的粉絲第一時間欣賞,包括被其前作震撼的我,也準備再一次享受驚喜的劇情盛宴,可惜的是,儘管不能以沉悶或不忍卒睹來形容,但新作確實令人有點失望。(以下含雷,慎閱)


  即使在演員和特效方面有一點看頭,如果只是一部獨立的商業片的話,《末世悖論》只能達到Direct to DVD或只能在本土上映而外地片商不會引入的級數。描寫太空船故事的電影近年有不少,包括《引力邊緣》(Gravity)、《星際啟示錄》(Interstellar)、《火星任務》(The Martian)、《太空潛航者》(Passengers)及《異形:聖約》(Alien: Covenant)等;《末世悖論》似乎將上述電影的有用元素炒埋一碟(例如《星際啟示錄》有關時空的概念),再將那些配料蓋澆到《外星生命》(Life)這碟飯上,做出怪味碟頭飯來,但比起只吃配料或只吃白飯,這份碟頭飯實在令人難以下嚥。


  不能不說在人設和情節上,《末世悖論》和《外星生命》有驚人相似之處,例如成員來自幾大洲不同種族、一樣進行生物培養實驗、一樣都是逐一死去最後倖存者回到地球卻面對更大凶險,甚至也有一個角色慘被斷手(我知,《星球大戰》都有斷手)。由《異形》到《外星生命》再到《末世悖論》,可以說有點“一脈相承”,如果改動一下情節,將《末世悖論》變為前兩者的續集也未為不可。


  事實上,《末世悖論》這個電影項目在劇本階段並未納入《末世凶煞》(Cloverfield)及《末世街10號》(10 Cloverfield Lane)的世界觀裡頭,只是後來在製作時才由監製J.J. Abrams(J.J. 亞伯拉罕)作改動而成為“末世系列”一員。故事發生在2028年,講述地球能源枯竭,各國派出太空人代表組成團隊執行牧羊者粒子加速器在科洛弗太空站上啟動的任務,以期為地球創造取之不盡的能源。正如片中科學家警告,這項任務搞不好會喚醒地球的深海怪物,甚至擾亂時空,連過去和未來不同時空也會受到牽連。這就解釋了《末世凶煞》中的怪物因何無故出現,故此,《末世悖論》被視作系列前傳。


  《末世悖論》情節犯駁及幼稚之處不少,選用不會說英語的章子怡更是一大敗筆,她在電影中說普通話,而其他角色儘管有來自德國、巴西及俄羅斯,卻又全部講英語,最神奇的是章的普通話其他人都能聽懂無礙,實在離奇。如果故事發生在五十年後,也許在科技上已有不同語言即時準確互通的解決方案,但這方案會否在十年後出現呢?我看未必,可以說,章子怡的出現比科幻更科幻。也許,派拉蒙當初是看到中國龐大的市場才起用華人演員吧,只是想不到電影出來的效果難以令人滿意,最後只能投放在中國觀眾不能訂閱的Netflix平台,避免投放到傳統院線時,再投一大筆錢來做宣傳。


  雖然《末世悖論》本身是一部普通以下的作品,但如果放在“末世系列”中來看,卻又對整個系列世界觀的構建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當中提到的時空扭曲,引發不同平行時空的混亂,為“末世系列”創造了無限可能性和想像空間。


  “末世系列”第四部暫名為Overlord,講述二戰期間兩個美國傘兵被擊落後遭遇納粹德軍使用超自然力量對付的故事,更傳會有喪屍出現。電影暫定於今年十月底上畫,我期待劇本和敘事手法能帶給觀眾驚喜。(03/2018)


Saturday, August 21, 2021

自說自話

 


鄉魂旅思(九十一)

自說自話

太皮


  颱風“天鴿”過後,市面的復元能力似乎還不錯,除了一些缺了胳膊的樹木和未開放的停車場外,現在已難看到當時破壞的痕跡(至少在表面上),而事實上不少樹木已煥發新生,迎風搖曳。


  今年初曾中斷一段日子沒好好經營《自己報》專欄,“天鴿”後我重蹈覆轍,再一次丟下《自己報》的讀者不顧,脫稿了兩個多月。坦白說我覺得自己有點欺負編輯,十分過意不去,只是,網媒不像紙媒般會開天窗,責任感便有點偷懶,眼不見為淨。畢竟這是澳門,報方還是很仁慈的沒趕我走。


  還是說說自己偷懶的理由吧。一來,八月底九月初要趕死線參加文學比賽,過去我會替專欄寫好幾期稿以便能專心寫參賽稿件,但今年無以為繼,紙媒專欄也只得臨急抱佛腳;二來,是“天鴿”災情和立法會選舉等社會時事將我公餘時間的心思禁錮住了;三來,被外遊打斷狀態。於是乎,拖延症發作,擱下了筆,以致我在九月底十月初一個近廿天的長假期,也未臨幸過“鄉魂旅思”。


  一鼓作氣,再二衰,三而歇。當規律被打斷,要重新跟隨拍子,不是易事。有人說,拖延症的原因,不外乎兩個方面,一,你是完美主義者,二,你根本不喜歡那個工作。


  確實,在寫作上我有完美主義傾向,有時遇到一些題材,怕自己寫不好,怕別人質疑,我便丟下不寫,於是這又成為自己拖延的藉口。至於“不喜歡”的因素,我在某些工作上是出現過的,但《自己報》專欄是一個暢所欲言的園地,編輯方面給我很大自由度,我相信除了誨淫誨盜外,寫甚麼都不會有大問題,“不喜歡”真是無從說起。


  “鄉魂旅思”是個喘息空間,但有時也會形成壓力,就像家庭給你幸福,卻也是壓力源泉之一。近來自己總是感到浮躁,不能夠定下心來寫作。寫專欄花的時間並非只在那寫作的兩三個小時過程,而是牽連你整個生活,你得構思,你得承受履諾的壓力,也要對得住讀者,而且,你要將自己的作息時間調整,遷就出一個寫作時間來。專欄寫作看似自由,其實十分困身,而寫作的孤獨更不是一般人能夠了解。


  話雖如此,寫專欄不是我一直以來渴望的事情嗎?為何幸福就在我身上,還要諸多唇舌?想想這個世界,有多少人能像我這樣吹水還要有錢收?


  曾想過放棄寫專欄(無論是網媒還是紙媒),希望多點時間讀書,但我停寫過一些專欄、欠交過幾期稿,那些“多出來”的時間也不一定能好好被利用,我只是將寫稿的時間用來煲劇和上網,並沒創造出比寫專欄更高的價值,證明了不做一件事,不代表你能做好另一件事。


  可以想像,我若完全放棄寫專欄只會兩頭唔到岸,至於能否多看書,只是時間安排和取捨的問題。然而,看到書櫃裡那些買了很久的書藉,尤其是一些自己一早就該看的名著,我不敢問自己:如果到我死的一天,這些書我還未看過,我會後悔嗎?


  楊絳批評某位年輕人讀書不多,想得太多。我雖不年輕,但也自覺是楊絳的批評對象,我固然是想得太多,而且讀得少寫得也少。一個人要取得成功從來都不是舒舒服服的,寫出一篇好文章也應該下苦功。


  苦,也是寫專欄的一種狀態吧,誰說過寫專欄是快樂的?專欄作者的肩上擔着道義,手不一定辣,但意志是必須要有的。


Wednesday, August 18, 2021

矛盾,澳門人需要甚麼?




 鄉魂旅思(一零五)

矛盾,澳門人需要甚麼?

太皮


剛過去的年初三、年初四,旅客大軍壓境,每日都有近五十萬人次出入澳門,幾乎相當於除去外勞外的澳門總人口;新春外遊或回鄉探親的居民眾多,可以大膽的假設,這兩天外地人(旅客加上外勞)比起澳門人還要人多勢眾。旅客逼爆大三巴牌坊一帶已不是新鮮事,更誇張的是竟然佔據半邊水坑尾街(網上看到圖片,不知真假),那才是今年的新猷再創。有些敏感的澳門人對此感到恐懼乃至“絕望”:這已經不是我們熟悉的平靜純樸的澳門了!


以前的澳門是怎樣的?我的中學就在大三巴牌坊附近,幾乎每天上下課都要到新馬路搭車,我清楚記得,那時議事亭前地人流疏落,說普通話的旅客是稀有動物,走起路來輕鬆舒服,大概那就是大家懷念的“以前”的澳門吧?但那時,貧窮人口多、失業率偏高、父輩也沒工作,只能跑到台灣等地做黑工,我記得,那時班上要每名學生買三百元的多功能計數機,竟然有五分之一人買不起,以致上海過來的老師驚嘆:“我以前以為澳門人是好富裕的,想不到也有那麼多人有困難。”那是二十年前的澳門,應該也算是“以前”吧。貧窮,也是以前澳門的一部分。這是矛盾。


唐朝是中國國力最強盛的時期之一,甚至我看過有外國學者說要活在那個時期的中國。儘管愛國憤青一邊用外國人發明的電腦打字一邊嘲笑某些國人崇洋媚外,但如果有時光機送他們回唐朝,估計也不會有多少人願意吧,沒有冷氣,沒有雪櫃,沒有洗衣機,沒有汽車,沒有網絡,連抽水馬桶也沒有,在現代文明浸淫日久的人,誰還會回到過去?當然,盛唐與以前貧窮落後的澳門沒可比性,但“回到過去”的願望,始絡要視乎實際情況。這是一種矛盾。


不過,實際情況是,要是讓我們回到過去的寧靜的澳門,即使只有幾千元一個月工資,我估計,願意與不願意的人大概各佔一半吧?願意的人,是因為無論在任何時期,他們都擁有生存的資源,有其他地方的護照和身份證,家道殷實,在社會有一定地位,可以到外地旅遊讀書;不願的人,大家在“以前”的澳門從來未看過向上流動的機會(儘管現在機會仍少),沒辦法讀理想的大學(我那個年代哪有那麼多保送名額?),沒辦法到外地看演唱會和旅遊,在落後的澳門,當然也沒辦法享受一些“文明”的事物,例如價廉物美的連鎖服裝店。(當然,有些人因着賭業發展而買得起林寶堅尼,這種情況也許不極端,這裡也不提了)這又是一種矛盾啊。


無論願不願意,還是最大的問題擺在我們眼前:澳門人犧牲了生存空間(人們好像忘記了早年關於承載力的討論了),到底有甚麼得益?樓買不起,車養唔到,連吃飯也要爭,除了就業穩定外,似乎賺到的不多。(就業的工種中,有不少人從事三班倒的賭業工作,其實他們一定程度上以健康換取較高收入)這矛盾擺到眼前。


好多人說,澳門是用來工作的,不是生活的,一放假就離開——那些人賺到錢,說起話來真是瀟灑。其實那也是雞與雞蛋的問題,澳門經濟發展了,所以澳門人有經濟條件在放假時出走,但經濟差時,收入不多,連廉航也不會落戶澳門,出走就困難了。這也是矛盾吧。


澳門現在就處於一個矛盾的時空裡,澳門人到底需要甚麼?大概連我們自己也說不清楚。(02/2018)


Saturday, August 14, 2021

除了人類,澳門也有昆蟲

 




鄉魂旅思(一零四)

除了人類,澳門也有昆蟲

太皮

 

  早幾年曾迷上登山等戶外運動,幾乎每周都要找一座珠海或澳門的山丘來登上,這愛好除了令我的身材一度變得稍為強壯外,也令我產生了對地質、植物、雀鳥乃至昆蟲的興趣,當然,以我的半吊子性格,那些興趣都只是在門外看看熱鬧而已,從未窺過門徑。

 

  由於童年在阡陌交錯的馬場木屋區度過,與不少昆蟲打過交道(確切點說應該是“蟲子”吧,因為蜘蛛和蜈蚣等嚴格來說不屬昆蟲),對昆蟲有點特殊的情感,但自從離開木屋區,減少戶外活動,所遇到的昆蟲除了蟑螂、蚊子、蒼蠅和牛蜱外,實在少之又少,而那些都是令人想除之而後快的,說起昆蟲,人們大概就只有厭惡吧。

 

  早前那段戶外活動期讓我重新接觸到不少有趣的昆蟲,我看到了叫聲比一般熊蟬屬還要響亮的草蟬、見到以為不會出現在廣東的竹節蟲、重遇了草蜢和泥狗仔(螻蛄),也遇到了一些以前未遇過的,例如蚰蜓、平背棘稜蝗及馬陸等。我重新產生了對昆蟲的興趣,也在幾篇文章中提到了昆蟲。我也只能泛泛而談,因為隨着年紀漸長,我竟對基本無毒的昆蟲產生了一點恐懼,似法布爾在《昆蟲記》中那些充滿感情的縱橫開闔的描寫,我寫的簡直就是廢話中的廢話。

 

  近日“澳門細蟻”的命名令本澳產生一股小小的昆蟲熱,我是較早從社交網站得知並分享那些訊息的人之一,而發現者梁志文管理的臉書群組“澳門昆蟲植物分類”,我也早已參與了。對昆蟲有興趣的人可加入那個群組,你會發現澳門的昆蟲比你想像中的多。

 

  今次澳門細蟻的發現,有多重意義,說明澳門有人才,也令一些澳門人知道,儘管地方細小,但“除了”人類,澳門“原來”還有其他生物。事實上,澳門小小三十平方公里,生物具有一定的多樣性(有興趣看看民署的澳門生物資料庫,雖然動物中主要只有鳥類及少量其他生物資料,但已讓人大開眼界了),很值得澳門人認識和保育。只是澳門一直以來的教育風氣都是對本土不怎麼關注的,我曾經主持講座,叫學生舉出澳門五種鳥類,一般都答不齊,也許澳門人一直錯覺我們沒甚麼自然環境吧!

 

  即使對一些人來說意義不大(因為賺不到錢),我們還是好應該了解一下活在我們周圍的生靈,皆因這個世界不是只有人類。(2/1028)




 

Wednesday, August 11, 2021

姨婆與狗

 


鄉魂旅思(101至103)

姨婆與狗

太皮

(一)馬場的富記士多


“姨婆”並不是我的親姨婆,我也不知道她是誰的姨婆,反正澳門馬場木屋區人人都喜歡這樣叫她。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身形瘦小,大概一米五左右的高度吧,一身黑色香雲紗,每天守在富記士多的收銀枱後,講起話來中氣十足。在回憶中那帶着豪光的情景中,她啪啪地打響了枱上的算盤,收起你的錢,唰地拉開抽屜,把錢找給你,啪,又把抽屜關上。


片段模糊了,只有一些不成故事的碎片,畢竟已相隔三十年,不幸的人可能在這三十年裡已經輪迴過兩次了。大概姨婆不曾對我差吧,反正我挺喜歡她的,而她那古樸的容顏也令我心生敬畏,我覺得她就是木屋區,木屋區就是她,她的存在一定有甚麼特殊的使命。小時候,我總喜歡把遇到的人幻想成擁有特殊身份,而姨婆,一定是一身武功的隱世俠女。不是嗎?她的廣州話是那麼的字正腔圓,那麼的有力量,可以將空氣的縫隙填滿。電視上的武俠,可都是將廣州話說得十分標準的啊!


馬場木屋區不少新移民,各種口音都有,台山的、新會的、潮州的、福建的,還有我們家的印尼話和客家話,於是乎,姨婆純正的廣州話在我心目中就有無上權威,畢竟那年代,在澳門說不好廣州話是會被警察在路上截查的,一口純正廣州話似乎是種特殊的標識。


姨婆除了是木屋區,也是富記士多。她是富記士多,富記士多就是她。富記士多是一組木屋建築群當街的一面,在一條兩三米寬的混凝土路上──那是一條“通衢大道”,連繫多個木屋區群落和農田,一直到海邊。士多有二十米平方左右,出售各式乾貨,也兼賣郵票和農作物的種籽。


姨婆的收銀枱旁放了很多玻璃罐子,裡面盛放着一些話梅或糖果,糖果都是一毛錢一粒,有時會有椰絲棉花糖;我時常向大人討得一兩毛錢,便會去買糖果,姨婆見我一指某一罐子,便會伸過手去把那個對比起她身體來說有點巨大的器皿,慢悠悠地扭開鋁蓋,小心翼翼地把一顆糖果掏出來給我。她的動作慢悠悠,她的歲月慢悠悠。


她的身後掛着曬乾了的葫蘆瓜囊,當有農人要求買種籽,她也會慢悠悠地伸手進瓜囊裡,珍而重之又一臉自豪地掏出幾粒黝黑堅硬的種籽來。那個瓜的種極好,種出的葫蘆瓜都十分碩大。我總驚奇於那個掛了那麼多年,一直取之不竭的瓜囊。姨婆一家是“大地主”,她家擁有馬場當地一些農田和房屋的權益,我家那個由養豬欄改造而成的屋子也是向她家租來的。那個葫蘆瓜,也許暗喻了姨婆一家辛苦積聚財富的歷史吧。


如果我住的那一帶有甚麼地標的話,富記士多可算上一個。富記士多深綠的、波浪形的鋅鐵皮“外牆”上掛了一盞燈,徹夜照耀,那是一盞對於我成長有特殊像徵意義的燈。


這麼多年了,當我遇到最痛苦的最困擾的事情時,那盞燈就會懸掛起來,我會看到燈旁的壁虎把蚊子一隻一隻地吃光。


士多對面,是一塊由小格子鐵絲網圍起來的用作貨倉的土地,舖了混凝土,主要存放不怕被雨淋濕的瓶裝啤酒和汽水,夏夜,大人們喜歡坐在貨倉外的矮凳上,對着士多邊搖扇邊聊天──士多與貨倉間只隔了那條“大道”,可說是坐在士多門口了。窮人們──包括家父,聊着聊着就把幾瓶青島啤酒和一兩包天府花生消滅,一天的勞累也剷除掉,睡一覺,又迎接艱苦的一天。富記士多像那一帶的宗祠,連結着一班草根的生命線。


(二)吃狗的陌生人


木屋區治安不靖,不少人家都會養狗看家。富記士多也不例外。木屋區人大多以天生天養的方式養狗,平時任由狗隻在戶外蹓躂,以剩菜殘羹餵養牠們。印象中,富記士多最初養的是一條黑色母狗,眼睛上眉毛處各有一個圓形的棕色小斑點,四肢前端也是棕色的。這種狗常見,總之不同顏色的狗雜交過,還是會生出此種模樣的狗來,顯見這“造型”有一定基因優勢。


有人眷養的狗就有名字,但我忘了牠的名字了,姑且叫做“阿花”吧!阿花繁衍了兩批後代,有一些被人領養,有一些也許已被收狗人買去,還有兩三條,就留在富記士多與牠作伴。牠每日優哉悠哉地在富記士多和附近街道閒遊,走過木屋、走過菜田、走過草叢、走過池塘、走過化糞池、走過龍眼樹、走過早出晚歸的居民。作為包租婆和士多老闆的狗,大概也沒人敢欺負吧,有時見到牠站在士多門口,也感到牠那趾高氣揚的況味。但狗都是憂鬱的,雨天牠站在屋檐下,看着一條一條水柱從鐵皮的瓦棱傾瀉而下,在路上凹陷處形成一灘積水,嗚嗚地發出幾聲哀鳴。我喜歡看牠跟其他狗打架,又或者當公狗騎上牠時,站在一邊偷笑——其生活史最齷齪的,就是被發情的兒子騎過。


這樣經歷豐富的一條狗,原本可以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但直至一個陌生人步入富記士多,與姨婆說了一些話後,一切都告終了。


那是八十年代中期木屋區一個平凡的早上,平凡得大概除了我,這個世上該沒人會記得吧,而對阿花來說,是迎接死亡倒數的時刻。一個瘦削的中年陌生男人出現在富記士多門外——他不是我們那一帶的鄰居,也不似久居馬場的人,看來像是新近“落來” 的(指由內地移居澳門),只見他鬼鬼祟祟地在士多門口張望了一番,走進去,甚麼都不買,徑直向坐在收銀枱後守着一方樂土、正悠然享受歲月的姨婆提議:阿姨,你家的狗看來幾好肉,何不宰了來吃!我感到他的口水流下來了,他說他可以為姨婆提供宰殺和烹製一條龍服務,條件是狗肉得分他一半,另一半會烹製好還給她。


姨婆沒有同意,有點慍意地拒絕男人要求,說這些狗好端端的,為何要吃了牠們呢?打發男人走了。我在一旁聽到,鬆了口氣。其時阿花不明所以,只在嗅陌生人的腳,或許牠已聞到了死亡氣息。


其實我猜想姨婆並不是真愛狗,只是覺得還不是讓阿花等狗消失的時候。那時木屋區居民大多是貧窮的新移民,那些人在生命中可能連作為人的尊嚴也曾經丟失過,而當中又大多是“四腳朝天就能吃”的廣東人,又怎會把區區一隻狗的生命放在心上呢?我家也有養了好久的狗,因為生下了狗仔,而狗仔也開始大了,便被家人賣給收狗的人。也是一些很平常的早上或下午,收狗人騎着帶籠子的單車由市區的食店來到木屋區,一邊搖鈴一邊叫喊“收狗”,然後我家的狗便被收賣了。小時候的我不懂事,看到狗能賣錢,又見到陌生的收狗人,還覺得很新奇,並不知道愛犬是賣給別人食用的。


說養了好久,也許只是三四年吧,不似現在我養狗一養就十多年。儘管時光匆匆,那隻在海邊跟我玩耍時被車輛撞瞎一隻眼的母狗,不明所以地蹲在收狗籠子裡那徬徨、孤獨而無助的眼神,我一生一世都記得。


(三)那些人那些狗


那被姨婆打發走的男人,隔天又來了,滿臉堆笑,繼續游說她,正好又被我看見。男人說,狗肉補身,尤其姨婆年紀老邁,吃了狗肉行氣活血,延年益壽。姨婆心動了,她看着士多內外兩三條狗,猶豫着。阿花一直對那男人虎視眈眈,不時露出獠牙,發出狺狺的低嗚聲。另兩隻狗走過來,嗅一嗅男人,又走開了,趴在地上。


那人為吃狗肉繼續舌綻蓮花,見到老太婆猶豫,便指着腳下的阿花說:“這條狗看來有點老,你不宰牠,牠也會死,不要浪費啊!補身呢阿姨!”


姨婆看着養得最久的阿花,終抵不過引誘——抑或只是不願在畜類面前表露人類的惻忍之心呢?總之,她首肯了,同意讓男人牽走阿花,但強調一定要取回應得的狗肉:我要較大一份!那男人難掩興奮,不住點頭答應。


陽光猛烈,而阿花頭頂烏雲密佈。


那時馬場的狗大多沒牽引物,姨婆便用尼龍繩造了個項圈和狗帶,用項圈套着阿花,把狗帶交給男人。男人拖阿花,阿花死命蹲下,不願走,男人便拚命拉扯,阿花仍不肯就範。儘管那男人稍後會毫不留情地置阿花於死地,但卻不敢在姨婆面前動粗,召來另一個人幫忙,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個籠子,把阿花趕進去,合力抬着籠子揚長而去。我跟了一小段路,我不記得阿花的情狀了,我感到傷心不解:為何一個陌生的男人要吃狗肉,就得葬送阿花生命?我站住了,看着兩人一狗在陽光下漸漸消失,十分希望眼前一切只是一場玩笑。我回到富記士多,憎厭地看了姨婆一眼。


次日,阿花回來了──對不起,也許這種描寫手法有點過分,回來的其實只是阿花的肉。那男人托着一塊A4紙大小的連着一條前腿和一條後腿的被火烤炙過的小半邊狗體,回到富記士多來,交還給姨婆。那時我還未見過人殺狗,不知道善良的狗哪怕被主人打得頭破血流,仍會友善地看着主人並拼命擺尾。只記得那時見阿花突然就變成那樣子,感到十分不安——昨日牠還聲音洪亮地吠叫呢。


姨婆一看就有氣,那男人答應過還給她較大一份,但那半邊狗體自然已沒有頭、尾,肉的範圍也只限於前後兩腿之間,實際上只是小半而已,只烤焦脫毛,並沒任何加工。姨婆不滿意,她後悔了,她抱怨,大意是:早知道就不讓你抓阿花去,這隻狗養了那麼多年我也有感情。


那男人只是尷尬地笑,強辯說:我宰狗花很多心機啊!我功勞比你大,否則阿姨你便沒狗肉吃了!


姨婆怨罵了幾句,只能無奈地把狗肉收下,不慎露出了婉惜的神情。


我不知道姨婆後來有沒有吃那狗肉。


儘管阿花及木屋區的許多狗不曾受到牠們的同類如今那種睡安樂窩吃精緻狗糧的待遇,但牠們也曾盡忠地守護房屋和小孩,也曾得到過寵愛,而結局卻往往像阿花般悲慘。姨婆在餘生中,有懷念過阿花嗎?有為一個陌生的男人導致失去自己的狗而後悔嗎?不得而知,我只記得,阿花和牠的肉,應該有某種象徵意義吧。


我懷念的一切啊,那個悠悠的歲月,那個木屋區,那些人,那些狗。



Saturday, August 07, 2021

鄉愁或馬格斯或岩石超人或拉麵男





鄉魂旅思(九十九、一百)

鄉愁或馬格斯或岩石超人或拉麵男

太皮

  如果要我找一個英文字來翻譯“鄉魂旅思”中的“鄉魂”,我大概會用“Nostalgia”這個字。我英文不好,但經常看到Nostalgia就記住了,譯做中文可解作“鄉愁”、“懷舊”,我比較喜歡前者,人的懷舊,其實就是鄉愁,過去的一切是多麼美好啊,成長中的未可知都帶着神秘色彩,一件簡單的事,就足以影響一生。

  就算被視為老土又如何?我就是喜歡品味從前,我並不是活在過去,而是把過去作為一種根、一種獨特的宇宙,這根、這宇宙令我的人生更加實在,我在不斷解構過去中成長。是的,過去被美化了,童年的回憶像醮了蜜糖一樣令人陶醉。我只記得黃昏時漫天飛舞的紅蜻蜓,而忽視了化糞池中白色蠕動的蛆蟲。但,作為一名失敗之人,我仍然能從那些記憶中獲得力量。

  在成長過程中,接觸過不同物事,當中必然包括卡通和玩具,兩者對兒童的重要性現在不用強調了,而童年時在工廠區收集玩具的精彩故事我已經寫過,我想說的是,礙於當年條件所限,加上資訊並不發達,一些有關卡通和玩具方面的疑問,成為我多年來未解決的謎團。

  幸得現今資訊發達,近年我陸續解開了一些謎團,總算對童年有個交待了。例如,小時候,我很迷惑變形金剛(Transformers)玩具中,領袖柯柏文(Optimus Prime)和城市指揮官馬格斯(Ultra Magnus),為甚麼牠們變身前後的貨車頭和機械人造型是一模一樣的?只是顏色不同而已,而後者在卡通中,為甚麼又只是以與貨架合體後的升級模式出現呢?

  十幾二十年後,我終於知道了,原來,在第一代變形金剛玩具中,有部分玩具是繼承自之前的Diaclone(戴亞克隆)玩具生產線,原名叫Battle Convoy的柯柏文有一個能量進化版,名字叫Powered Convoy,造型就是後來的馬格斯,即是說,在柯柏文和馬格斯未成為變形金剛前,原來是同一個人,而後者是前者的加強版。到了變形金剛,普通版和加強版便成為不同的角色了。(我之前曾更詳細地寫過,有興趣可點擊鏈結,這裡就不詳敘了。漫兩拍:我與《變形金剛》(四))我只想說,解開謎團的滿足感,我竟興奮到現在,從我舉這個例子就知道。


  又例如,無線電視曾經播放一套叫《故事小寶盒》的日本卡通,其中一集關於一個民間雜技人叫兒子上天偷桃,兒子被分屍拋下來的故事,由於故事獨特,令我念念不忘,我一直想知道那卡通的日文名到底叫甚麼,而那又是一個甚麼來頭的故事,後來讀蒲松齡《聊齋誌異》,我發現了那故事原來出自該書“偷桃”一篇,再後來,我又知道了《故事小寶盒》的原名叫“まんがこども文庫”(漫畫兒童文庫),每集卡通都由童話雜誌《赤鳥》曾刊載的著名童話改編。雖然始終未能得知那集偷桃的故事是由誰人改編,但也總算解開了一大半的謎團了。(有興趣也可看我曾經寫過的文章:(六三)關於《故事小寶盒》

 

  近期,我忽然又對小時候曾玩過的一種玩具產生思念,那種玩具充滿“魔性”,可以由石頭變成外星人或怪物。經過一番查找,發現那玩具的英文名原來叫Rock Lords,而日文名則叫做“岩石超人”。我忽然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小時候,北區工廈林立。神奇地,電視上播映甚麼卡通(或電影),那些工廠就會生產甚麼玩具,從“星球大戰”、“聖鬥士星矢”,到“變形金剛”、“忍者龜”,罕有地與世界(至少與香港)接軌。那時我就知道澳門的玩具主要是銷往外國,而我在閉塞落後的澳門,與外國的小孩玩着同一款玩具。

  當年工廠管理不嚴謹,有些工人將玩具偷出來,帶給家裡的孩子或賣給祐漢的玩具小販,在琳瑯滿目的玩具中,有一種可由石頭變成人形或怪物的玩具吸引了我注意。那玩具毫無美感可言,其石頭形態比起變形金剛的飛機火箭,可謂十分可笑,而由一個石頭變成人形也缺乏創意,因為生產商可以把石頭設計成任何形狀,儘管如此,那玩具摸上手的質感,以及其非主流與充滿魔性(別怪我使用二十一世紀的詞匯)的造型仍吸引了我,那就是“岩石超人”,Rock Lords,小時候,我們將之稱做“石頭人”。

  像大多數七八零後一樣,儘管成年了,仍然會收藏玩具,多年來我一直關注聖鬥士星矢和變形金剛的玩具產品發展,但這個岩石超人,幾乎已消失於我腦海裡,只是近一兩年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曾玩過這玩具,勾起了溫暖的回憶,便想重溫舊夢,可是,能找到的資料少之又少。



 

  後來我終於下決心認真地找一下。我連這玩具的正式名稱都不知道,便只能透過一些關鍵詞去搜尋,竟找到了英文維基百科上有關介紹,知道了其在歐美市場是GoBots玩具的分支(當年GoBots比起變形金剛的前身Diaclone更受歡迎),繼而在YouTube上找到了當年的廣告(有關玩具試玩短片可點擊這裡),然後又找到日文資料,查到了“岩石超人”玩具在日本是“天威勇士”(Machine Robo)的分支。我記得香港的電視台曾播過《天威勇士》卡通,但是否曾出現過“岩石超人”,我就沒有印象了。(YouTube上的其中一集《天威勇士》,片尾曲可看到有岩石超人出現)

 

  “岩石超人”同時解開了我另一個謎團。小時候,我曾經玩過一種會滑動的毛毛怪獸玩具,我一直以為是變形金剛產品,但我搜尋過專門網站和圖鑑都一無所獲,也是後來才知道那毛毛怪獸是Rock Lords的分支,叫“The Narlies”。建議大家要看一看YouTube上的舊廣告,就能知道這些玩具的魔性是如何令我念念不忘,很難想像當年竟會有人想出透過這些玩具來與變形金剛打對台。



  近日,我又看到一篇網文,這次儘管與玩具無關,卻也破解了我另一個多年未解之謎。那是一篇有關熱血摔跤漫畫《筋肉人》的文章。

  還記得小時候,大概八十年代中,《筋肉人》(台灣譯做《金肉人》)在亞視播放,當年我十分喜歡這套人物造型獨特、情節又搞笑的卡通,當中,有一個角色叫做“拉麵人”(拉麵男),其造型是十九世紀歐美漫畫裡典型的中國人形象,紥辮,有兩撇鬍子。令我久久不能忘懷的是其中一集,拉麵人與對手決鬥一場,戰敗的一方,竟然被人活生生地搓成麵團,製成了拉麵!那超驚嚇的一幕可說成為我的夢魘,幼小的我一直以為人類是可以被直接製成拉麵食用的。

  我誤以為被打敗和被搓成麵粉的是拉麵人,後來有漫畫出版,我找來一看,發現原來打贏的是拉麵人,其對手是布羅肯超人(這是台譯,不知港譯是否這名字),拉麵人不但贏了,而且還把對手分屍。這就奇怪,為何不是拉麵人輸?為何沒有人被製成拉麵?由於漫畫與我記憶中的畫面有偏差,當年又沒有甚麼視頻網站,我唯有繼續將那謎團保持下去,久而久之也就丟下了。

  想不到,近日無意中看到一篇文章,竟然解開了我多年未解之謎。那篇文章叫《超受兒童歡迎的漫畫摔角英雄,三十年前嚇傻孩子(而且是兩次)》,據介紹,原來,由於漫畫中拉麵人對決布羅肯超人的場面太血腥,在動畫版被修改了,“雖然在電視上沒流一滴血,沒想到效果卻比血池地獄加倍詭異。”文章的描寫十分精彩,我這裡摘錄兩段:“基本上,前段布羅肯超人的納粹糟糕橋段被保留了,中間拉麵人的暴獸上顎捻也被保留了(只是布羅肯超人不再像個嚴重牙周病患者一般嘴巴噴血)、但是最後爭議的駱駝扳橋段,在眼看布羅肯超人要被折斷的前一秒……拉麵人突然往左一轉!先前還猛力掙扎的布羅肯超人,突然全身都變成軟綿綿的了,拉麵人把他的上半身旋轉扭了幾圈,然後站了起來。”

 



  “拉麵人雙手一撒,好像麵粉一樣的粉末,撒在上半身已經往後攤平在地上的布羅肯超人身上,然後不知從何處拿出了擀麵桿,在扁平的布羅肯超人身上擀來擀去…...已經整塊變成黃色麵團的‘前’布羅肯超人,被拉麵人整塊舉到空中,再用力甩到地面上,對折、再甩一次……最終拉麵人雙手往外一扯,布羅肯……不,他已經不是人類了,布羅肯超人已經變成一把細長的拉麵了。”

  這網文最偉大的地方,就是竟然找到了卡通的片段,解開了藏在我心底裡三十多年的謎團!我感到了靈台一片澄明──儘管我曾經被其帶來陰影。有趣的是,我看到片段下的留言,連外國觀眾也說因這幕影響而產生陰影呢(有些國家被刪剪了),但網文作者好厲害,竟沒受影響。喜歡《筋肉人》的,真的要忍真讀讀那篇有趣的文章。

  我感恩於這種突然被滿足的驚喜。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對我來說卻是重要發現,畢竟解開了困擾我的謎團,也緩解了我的鄉愁。也許,最重要的原因是:那些玩具曾經在澳門的工廠生產、那些卡通曾在我小時候住的木屋裡播放,而我們貧下階層的父母輩曾在那些工廠揮灑汗水付出青春、我的快樂童年曾在木屋裡渡過,我的念念不忘,也是一種對長輩父母輩、對快樂童年的眷戀的表達方式吧。當然,小時候還有很多謎團,仍有待我逐一解開──我忽然又感到了生活的美好。(01/2018)


Wednesday, August 04, 2021

澳門國際影展“五宗罪”

 



鄉魂旅思(九十六)

澳門國際影展“五宗罪”

太皮


  第二屆(2017年)澳門國際影展暨頒獎典禮(下稱 “IFFAM”)已曲終人散,心底下我十分支持這項活動,皆因比起之前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大型電影節”,“IFFAM”真正能令一般市民有機會欣賞電影和見到電影製作團隊,作為一個每年看超過一百套電影(最近更迷上追美劇)的低調影迷,我自然樂見其成,希望其長做長有。

  與去年一樣,今屆我也看了影展中九部電影(原本買了十一部,但因時間安排,有兩套放棄了),而今屆影展延長了兩日,我看得沒那麼密,除開幕那天,其餘六天我都有捧場。

  其實我是一個懶得找碴的人,然而IFFAM實在有太多破綻,第一屆時面對諸多奇妙情況我已忍手不寫,但今屆,有些所見所聞又實在是不吐不快,至於所謂“五宗罪”,只是騙徒手法而已,目的是吸引大家點擊,但下面所說的都是苦口良言啊。

第一罪:定位不清晰

  IFFAM由旅遊局和澳門影視製作文化協會主辦,前者是官方的旅遊機構,後者名字中雖有“文化”兩字,但實際上是一班生意人在運作,彷彿說明了影展的主要取向是以旅遊和商業元素為主,而推廣澳門電影和澳門文化為次;這樣的背景和取向沒問題,問題是主辦單位一直未肯承認自己的定位,以致背負住一種文化原罪,彷彿每辦一次都對不住本地文化界和電影界似的,開展活動時便有點束手束腳。

  也不見得威尼斯電影節和多倫多電影節能令那些地方的電影產業長足發展,在澳門辦的電影節並沒義務讓澳門電影打響名堂,就像澳門的書店沒義務售賣太皮的書一樣。

  當然,我樂見今屆影展放映了更多澳門電影,但事實上,IFFAM已因其天然的銅臭味導致一些自命清高的文化人不屑談之、不欲觀之,既然如此,也不一定要背負甚麼文化的包袱了,就將之扎扎實實地定位為旅遊和商業項目,在澳門觀眾基數不多的前提下,推出一些旅遊套票和相關旅遊產品予鄰近地區有興趣的觀眾,及早籌劃,預早售票,也不用派票派到去學校了。以影展結合旅遊元素而言,相關部門似乎做得並不到位。(心底OS:其實我十分享受只有六、七成入座率,可以挑選沒人在後背郁身郁勢的座位。)

第二罪:票務存貓膩

  作為一名“屌絲”──現在時髦一點的說法是“低端人口”,我自然是不會有人送“飛”上門的,因此當我見到影展舉行新聞發佈會後,就密切留意廣星售票網的開售信息,並且第一時間撲飛,去年我就成功搶得開售一兩天就售罄而現場實際上不到三十人(當中還包括演員、日本傳媒和工作人員)的日本鬼才導演園子溫的《不是色情電影》(還要是全球首映呢)。

  今屆影展的售票情況比上一屆好一點,雖然分幾輪公佈放映作品的做法有點騎呢,但起碼在一兩周之內還能買到心頭好,但某些影片卻還是秒速售罄,包括開幕電影《柏靈頓2》及《玉子》等。

  由影視串流平台Netflix投資的《玉子》(Okja),雖然我未看這部電影,但因為本身是Netflix訂戶,隨時可以看,也就沒想過要在影展中欣賞,可將時間用來觀看較偏門的作品。然而可恨(注意我用到“可恨”兩字)的是,主辦單位竟然請來了演員“炸雞大叔”Giancarlo Esposito出席影片放映,他在《絕命毒師》中飾演大反派Gus Fring,本人和太太都很喜歡他,但事前竟不知他會出席,主辦單位粒聲唔出毫無宣傳,就算網頁更新資料,也只是顯示請來監制和主角而已。未能一睹“叔姿”,誠為憾事。

  觀乎媒體刊出《玉子》放映前演員與觀眾的大合照,目測現場竟然有超過八成是小朋友,而且還未坐滿!據Netflix的評級,此電影是“16+”,而澳門的評級是未滿13歲不宜觀看的B組,換言之,主辦單位是否出現了不規則情況?弔詭的是,此片的票竟然一早“賣”曬,我以為是澳門觀眾知道這是奧斯卡入圍電影熱門而搶票,想來應該是派票之故吧?

  不禁要問,是否有人近水流台先得月,對明星到來的訊息秘而不宣,以此打造成一場私人派對乃至親子活動?

第三罪:“選片嫌將就”

  第二屆澳門國際影展暨頒獎典禮(下稱 “IFFAM”)其中一件為人詬病的事,就是選取了喜劇電影《柏靈頓2》(Paddington2)作為開幕電影。除了為這部不到半個月後就正式上映的電影作宣傳,我真看不到其作為開幕電影的意義在哪裡。

  細思原因,我認為這也可能與“派票文化”、“一家大細睇明星”及電影審查等有關。如果有人好像我一樣密切留意官方網站或售票網,就會發現影展的節目單是分幾輪公佈的,有的也許是審查評級的關係,有的則估計是後來才決定加插的關係。無論分幾輪公佈都好,主辦單位為了盡早確定和公佈開幕電影,也為了讓各位嘉賓及主辦單位親屬有機會攜老扶幼參加開幕盛典,有甚麼比得上選取《柏靈頓2》這部一定是A組的電影作為開幕電影更合適呢?這似乎也印證了影展是有錢人私人派對的假設。

  今屆影展每部電影都配了中英文字幕,可見主辦單位的誠意,然而在選片上比起上屆似乎稍為遜色,不及第一屆的多元性,而入選的仍較多主流國家的電影,建議未來可引入一些冷門地區的電影創作,當然,冷門地區並不是說要引入“冷門”電影,畢竟要照顧澳門的觀眾水平。就像今屆有一部安排在戀愛電影館放映的時長三個鐘的電影,淺薄的我雖堅持不離場但看得極度痛苦,而“免費”觀眾則已中途離場最少一半,沒離場的在看“朋友圈”(題外話,我一直不知道啲人花錢睇戲,卻又一直瀏覽Facebook和朋友圈的意義何在)。

第四罪:“宣傳欠給力”

  澳門也不是沒有高質素的電影觀眾,但正如前文所說,影展的“銅臭味”得失了一班“自命清高”的人士不願入場,也有一些“怕蝕底”的人不入場(這是我猜的,因為當一班觀眾要畀錢入場而另一班卻不用畀錢時,會覺得蝕咗),而節目時間表公佈的倉卒也令一些有意觀影的人措手不及,尤其是十二月中也算是出行季節。

  澳門曾舉辦的一些小型電影節或影展,在入座率方面可謂相當成功,我認為原因有以下幾點:一是提早售票,訂票資訊掛在網上幾個月,想看不到都難;二是依附於不同的會員組織,能夠集中發佈資訊;三是搞手往往都是文化界或業界人士,有人脈因素,澳門盛行的“畀面文化”,撐場是必須的;四是本地文化界或業界選片,影片有保證,也適合本地人胃口。去年由文化中心主辦的“亞洲電影觀景窗”,其中在小劇院放映的《幸福北韓》就幾乎滿座。

  主辦單位也不是沒宣傳,去年搞了個甚麼澳門短片拍攝比賽(好像最後也出了點事故),而今屆也臨急臨忙在Facebook搞了個甚麼“作文送戲飛”的所謂“宣傳”活動。大佬,那麼麻煩玩個遊戲,得獎名額只有二十個,而就算幸運得了獎,你才送出原價一百元特價七十元的兩張電影票(先不論還有一大班人無情白事獲派飛),畀啲誠意好冇,起碼都送一下簽名電影海報或其他有價值東西啦。

  且不說事前宣傳,活動期間的宣傳似乎也欠章法。例如開幕禮傳媒都被摒諸門外,這在澳門舉辦的一般大型盛事是絕無僅有的(可能有高人會說這種讓傳媒採訪的做法是澳門陋習,應該學外國般這些場合應該出售拍攝權才是);有明星來卻不見更多傳媒採訪(雖然澳門傳統傳媒少攻娛樂新聞未必會來);臉書更新不夠貼,隔幾天才更新。

  唯一一個解釋,就是主辦單位根本就不想太多人參與和關注,因為觀眾並不是他們的目的。

第五罪:“組織差人意”

  平心而論,辦一個影展確實不容易,而澳門到目前為止,好像還沒有一個電影節的陣容可媲美IFFAM,兩場豪華的開幕禮和閉幕禮,選片、協調電影院、售票及組織嘉賓等,沒有強大的財力和“面子”作後盾,實不易為之,我看不出澳門有哪個單位可以超越目前這個組合。

  話雖如此,影展的組織仍有待加強。例如,在電影資料方面,無論是官網和場刊,創作團隊和演員都是沒有中文譯名的。這對歐美電影來說問題不大,因為加了譯名可能更加不便,但東亞的電影,包括兩岸四地、日本和韓國的電業團隊人員資料,也一律都以英文顯示,對於看慣那些人中文名字的澳門觀眾來說,實在有點一頭霧水。Kara Wai、Kazunari Ninomiya及Don Lee等總不及惠英紅、二宮和也和馬東錫等易於辨識,希望下屆可多加注意。

  又例如,在播放時間方面,經常都會較原定時間延遲,而往往會在播映前加入選片顧問和嘉賓發言。當然,能夠看到製作單位、影星,又能夠聽到選片顧問的解說,無論如何對電影愛好者來說都是好事,只是問題來了,由於時間的不確定,我試過遇到因選片顧問遲來而延遲開播近半小時打亂隨後安排的、有試過去埋廁所遲了一分鐘被要求等嘉賓說完話才准許入場的、有試過因嘉賓都去了閉幕禮而沒有片前解說直接開波播電影的(其實不一定由選片顧問解說,可派代表發言),這些對主辦單位來說可能微不足道,但對於觀眾而言,就會有種組織得比較隨意和不專業的感受。

  其實不少電影主創人員都像神秘嘉賓,我知道主辦單位本身也無法控制那些電影人是否可以出席,因此,往往在最後時刻才在網頁公佈。下屆,是否可確定影片開播前十五分鐘為分享環節?如果嘉賓遲到,是否可先播片,完結後才進行十五分鐘分享會?因為時間固定了,對不少觀眾來說是可預期的,不用趕時間的人看到電影就快結局才逼不得已離場。

  說到這裡,不得不分享我遇到的有趣的一幕。安排在旅遊塔電影院播放的日本電影《親愛的爺爺》在差不多開場時,主辦單位才公佈電影為C組,十三歲以下不能入場,相關人士可到外面退票。未知是否導演和女主角都來了,吸收了教訓,主辦單位決定把容易失控的小朋友“趕走”呢?消息一出,導致一班獲派票的小朋友及他們的父母(他們可能想:“親愛的爺爺”這麼可愛的電影還不是合家歡電影?)逼不得已離場。冷不妨我身後的小朋友說:“我哋啲飛係人哋送嘅,而家有得退錢,快啲走啦,我哋賺咗。”

  不少工作人員都是為這次活動而“拉雜成軍”的,但可看出已有一定培訓,部分工作人員算專業有禮,只是要滿足於這樣的盛事,仍需培養一班骨幹分子。工作人員要培養,觀眾也要培養,影展並非一般看“爆谷電影”的地方,主辦單位宜加強對觀眾諸如手機強光擾人、講電話及大聲討論等不文明舉措的宣導工作。

  最後,值得一說的是,主辦單位考慮來屆選取更多放映點,以免有些電影要安排在上班時間放映。要考慮的是,澳門的觀眾就只這麼多,在下班後同一時間在眾多地點安排電影放映,未必可開拓票源,只會分薄觀眾,導致派飛文化越演越烈,還請主辦單位三思。

  對於 IFFAM,我實在還有太多話想說,但篇幅所限,唯有到這裡為止。以上都是苦口良藥,對於受不了“文化氣息”及“小眾趣味”的我這個市井之徒來說,IFFAM頗合我的脾胃,我實在希望IFFAM繼續辦下去。(12/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