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日澳門馬場木屋區(圖片為澳門攝影師陳永漢先生的作品) |
馬場木屋區原址(左上)今貌及新填海區 |
故鄉與人
太皮
我照鏡,鬍鬚已蔓延,一場秋思
看着眼睛,我找尋故鄉,故鄉大地灼熱
風吹皺鬍鬚,泛起了故鄉黃土,我的臉上駐紥着故鄉
我的故鄉啊,名叫馬場,貧民居住的木屋區
像泛黃照片裡,辨識不到的人面和笑容
馬場木屋區,沒有馬,只有蹄痕,歷史在海邊夢斷滄桑
很多故事,很多海浪,很多草蜢,很大的風,很大的哀傷
祖輩汗水灌溉農田,磨利城市邊緣
換不來一口歲月
時光匆忙,童年遺落身後
像魔幻現實主義場景,木屋區憂鬱地匍匐着
房屋與房屋之間,孳生恩怨情仇
房屋與房屋之間,構築狹窄藍天
藍天跌落溝渠,孑孓等待蛻變
沒有傳奇,很多故事,勞苦大眾的生活
城市鋒利,他們用血汗建造大廈,換兒女歡顏
笑聲有時變成哭聲,又哭又笑的鄰居女孩,精神失常
惡少欺侮,垃圾桶覆蓋在她身上,那是童話
沒有記號的雨水啊,一次又一次失落
飲飽春水的野草長滿蝸牛,未向上爬,已經被踩死
馬場木屋區,那兒,有灼熱芳草,大地灼熱
那兒,池塘繫着小舟漫出滿目浮萍
父親自行車鈴聲清脆,流淌成水泥路
瘦黃狗搖尾前行,野花疏影搖曳,小屁孩追趕跑跳
鳥倦知返,有時,母親晚飯的叫喊掛在樹上
一纍纍,一簇簇,像龍眼
一碗夕陽跌在天邊,將遠山煮成晚炊
故鄉有明月,月是故鄉明
蝙蝠吃了月亮,在屋簷下打飽嗝
故鄉有盛夏,也有,運沙船的氣笛
涼風習習,海上的星星倒映出天上蝌蚪
馬場,貧民居住的木屋區,在小城北面,以前是我憂傷的
我歡樂的海洋,沒有縱慾過度的未來,沒有推土機的喧嘩
奇特的處所啊,老舊村落
在太平洋邊緣,在歐亞大陸邊緣,在鋒利的城市邊緣
雲彩匆匆忙忙,玩伴躲躲藏藏,蟲兒吱吱喳喳
海風總是悲涼,無聲潛入夢
我赤足的童年,犂遍了祖輩父輩的期望
故鄉的靈魂啊,留連我臉上
我照鏡,我看見
田野已經荒蕪成馬路
草蜢已經衰退成汽車
木屋已經倒塌成大廈
蝌蚪已經暗淡成街燈
我看見
故鄉的泥土在我臉上,長滿了憂愁
剃去鬍鬚
用貧瘠堆砌出的赤子,仍迷戀那個
天之邊,海之角
一片小池塘
註:“馬場木屋區”原位於澳門北區靠近關閘一帶的黑沙環地區,上世紀二十年代那裡經填海造地而產生大面積土地,並於1927年落成賽馬場,由澳門國際跑馬俱樂部經營,每年舉辦多場賽事,至1942年因第二次世界大戰戰事而終止。後來土地荒廢,政府安排一些貧苦大眾在那裡居住,容許他們搭建木屋棲身(木屋實際上多為鋅鐵皮及木樑柱結構的房子),開墾土地耕種,挖掘池塘用作灌溉,後又有不少由內地移居澳門的貧民聚居在那裡。至七、八十年代,木屋區已相當具規模,人口密集,房屋櫛比鱗次,除農業外,還擁有製香工場等產業,成為一個在城市邊緣和海洋邊緣的特殊村落,俗稱為“馬場木屋區”,那裡的年長居民主要以耕種維生,年輕人則在市區謀出路。後來澳葡政府要解決居民的居住問題,並在管治權移交回中國政府前實施消滅木屋計劃,那裡所有木屋及農地被政府收回興建現代化樓宇,周邊繼續填海,馬場木屋區遂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成為歷史痕跡,也成為一些澳門人永遠回不去的故鄉。
(此詩獲第十屆澳門文學獎新詩組優異獎)
(圖源:http://www.macauzine.net/batch.download.php?aid=8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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