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18, 2023

住院記

Photo by Marcelo Leal on Unsplash


 (金漆皮毛)住院記

太 皮

(一)

    除了女兒出生那一次,對於醫院,我實在沒甚麼愉快記憶。先不說每次都是自己或親人病到五顏六色,才會跑到急診或門診就醫,而有幾回到住院部探望親友,往往都是對方最衰弱或是彌留之時,不只不愉快,有些回憶更是慘痛。生病就沒法談尊嚴,這是大家的共識,尤其我等不名一文之人,跑醫院,住醫院,可免則免。

    話雖如此,只要家中有長有幼,就不能自絕於醫院之外,何況我已踏入中年,未來成為醫院常客也是可預見之事。

    日前女兒因感染發燒數日,久咳不止,覆診的私人醫院醫生診斷後要她立即住院,然而兒童病房一位難求,幸得醫生爭取,於我們徬徨之時找到一個位置入院。

    畢竟是女兒首度入院,她仍高燒不退,我和妻子心情忐忑,真怕在醫院遇到差勁的對待,令她承受不必要的苦痛。事實證明我過慮了。首先在醫護方面,這次大概是我首次感到沒遭受冷漠的一次,護士勤快專業不在話下,醫生認真治療,解說病情也並無敷衍了事;其次是設施,雖是普通兒童病房,但整體比想像中要好,而入住的自然都是天真可愛的兒童,家長也和和氣氣。

    女兒病中不適,吵鬧煩人。她當是住酒店,在不哭鬧或較為舒服時,甚至有點開心。我們小時候生病,大概也是這種心態吧。

    這次住院的原因是不愉快的,但過程還是令人好受,也許是我降低期望值之故(我甚至已做好遇到無理對待時發爛渣的準備)。當然,負責陪過夜的妻子也是女兒康復的功臣,她每晚與女兒擠在那小小病榻中,確是難言愉快。

    女兒在專業和友善的治療下,康復出院。這次經歷,讓我願意回想小時候住在同一所醫院裡的點滴。我兒時體弱多病,曾至少兩度長住醫院,一次在幼稚園,另一次在小學二年級,均由於缺席太久學業跟不上而留級。我相信我是澳門歷史上少有在幼稚園留級的人。

(二)

 我兩次住院經歷,已事隔三四十年,對醫生和護士的印象是模糊乃至沒有的,只記得一位上年紀的姑娘。反而是病友,記憶較清晰。

    那是未改建的舊住院大樓,十多歲時曾因外公入院,我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度過了一夜。深夜極瘮人,拍鬼片一流。在我幼年,那卻是少有與“城市人”接觸的場所。那時住木屋區,在附近的小學上課,一旦離開生活軌跡,就像從頹敗的農村進入城市,儘管那時的澳門街其實也相對落後。

    不記得分別住了多久醫院,反正除了在吊針的時候,大多時候行動自如。我住三等病房,平時病人和探病者會坐在廊道的長椅上聊天,場景相當熱鬧,有小孩玩耍,有大人吵架,有精神失常的病人打針時掙扎弄斷了針管。

    有一次,我母親遇到一個剛入院的舊相識,聊了一陣,她為表善意,叫我取她新買給我的消化餅分享給那人。由於未拆,我一整條遞給他,以為他會取一兩塊,他卻不客氣整條收下。那時我既委屈且傷心,事後母親責罵我。家裡窮,要不是生病,她才不願意買那種貴幾元的餅乾呢,結果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緣吃到。此事成為我童年陰影之一。

    不記得以前是否也有兒童病房。有一個長髮姐姐,不知在病房還是在走廊上認識,穿着病人服仍掩蓋不住她的時髦與美麗。我是天真小孩,她願意與我親近,每天我都期待與她聊天。我想這樣的美女應該有個帥氣的男朋友吧!甚至幻想她不會老,將來我做她男朋友。

    有一次,她要與一個男病友到樓下去,把我帶上,說請我吃東西。那時在醫院每一餐幾乎都吃一種肉粥,粥熬成糊狀,肉也只是肉末,氣味卻十分誘人,我竟十分愛吃,以至出院後還跟母親說想吃醫院的粥而被罵大吉利市。惟多好味的東西吃得多也會厭,聽姐姐一說,嘴饞的我便欣然追隨。到了住院樓外,兩個大人竟然站在欄柵旁吸煙,欄柵外,有走鬼檔售賣香腸魚蛋。

(三)

 姐姐一手夾着香煙,一手接過從走鬼檔遞來的食物,用竹籤分了一條香腸和幾粒魚蛋給我。那時魚蛋一毫子一粒,每天有一元零用錢的我還買得起,然而在住院期間吃到,風味又不一樣,對姐姐更有好感。

    我將此事告訴母親,她有微言,叫我不要亂吃別人東西,下次別再跟去。可是第二次我還是跟了下去,那時只有姐姐一個,叮囑我看到甚麼也不要對人說起。遺憾走鬼檔沒開,看着姐姐抽煙,我便有點無聊,忽然一個穿得時髦但樣子猥瑣的中年男人走來,逕直走到她面前,兩人有說有笑,夾帶親密舉動。

    那男人輕佻的告訴我,姐姐是他的女朋友。她聽到推他一下,算是默認。我不知怎麼竟感到噁心——原來年輕美女可配老醜男人。

    儘管結局不完美,但姐姐的善待也算是我童年美好回憶之一。除了她,住院期間比較有印象的還有兩個同病房小孩。一個男孩因腳傷住院,我們一拍即合,十分要好,至今我還記得其名字和居住的街,他讓我出院後找他玩,然而他母親知我住木屋區,似有不屑,好像說過出院後就不要來往的話。另一個是女孩子,有整套《IQ博士》則卷千平房子的情景玩具,她常借我玩,我十分喜歡(也可能是不太願借我玩,記不清了)。

    大多數人小時候難免要出入醫院,如果一個小孩在醫院中獲得善待,無論是來自醫護,還是來自病友,也許能在性格的形成上受到一些正面的影響。儘管我說自己不記得醫生和護士,但我確實得到了適切的救治,自那以後沒大病痛地成長,其實那也是一種善待,社會對人的善待。

    也許有人認為澳門的醫療落後,也許醫護隊伍中也有明哲保身的人。但當我聽聞到其他地方的醫療狀況,當我日前在女兒入院時,看到病房外掛着那些感謝狀和錦旗,我相信大多數醫護,正以“醫者父母心”和“南丁格爾精神”來對待自己的職業,善待着同活於這片土地的有需要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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