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December 30, 2020

M記“怪客”的寂寞

 




鄉魂旅思(三十一)

M記“怪客”的寂寞

太皮

  又是老餅話當年的時候。記得二十年前在M記打工期間,遇過一些怪客。除了我曾寫過的一位有潔癖的先生外,還遇過一位有特殊“癖好”的,他是位外國人,高高瘦瘦,頭髮鬈曲,感覺就像卸了妝的Uncle Ronald,又像西片裡的殺人犯。這位令人遐想聯篇的顧客,每次去M記,幾乎清一色只衝着一種產品而來──蘋果批,一買就買兩個。

  當然,那沒甚麼特別吧,我也喜歡吃蘋果批,也試過一買買兩個。問題是,那位先生幾乎每天都來,一天要來好幾回,大概隔兩三個鐘就買一次,遇到沒蘋果批時,明知要等七分鐘,也願意等候。我與他有緣,因他經常排在我的櫃枱前,久而久之,每次只要見到他出現在顧客隊列後,我就下意識望向身後保溫櫃,以確定是否還有他的心頭好,如沒有,就提早要求廚房同事製作。

  那是在水坑尾總店,後來我調到鵝眉街分店工作,竟然又看到他來買蘋果批了,我好奇,打電話詢問總店同事還看到“蘋果批先生”嗎?他們說有,我便懷疑他會不會是公司派來的神秘顧客,透過買蘋果批這種低價產品,來視察餐廳的運作,但現在的M記也沒那麼長進,何況是當時呢?而且也太着跡了。二十年來,謎團一直未解開,到底“蘋果批先生”為何一天去M記幾次?為何只買蘋果批?

  不知怎麼,我總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很寂寞的人。

  還有一位顧客,也是幾乎每天來一兩次,買東西同樣“打孖上”──兩杯大咖啡。那顧客叫做麥生,是M記少有的有稱呼的顧客。我相信大部分人和我一樣,光顧了M記那麼多年,也沒有人會像茶餐廳般稱呼你做“乜生物生”吧。

  麥生是一位有少許禿頂的中年男子,穿着得體,人很和藹,櫃枱員工都喜歡跟他聊天。他過着我十分嚮往的生活,他自稱不用工作,每天都打麻雀,打得累了,就來買兩杯咖啡提神。他像那位外國人一樣,也幾乎從來不買別的產品,兩壺預先沖好的咖啡中,總有些是為他準備的。

  這位幫襯麥記的麥生,也買過一次其他東西。那是還有滑嘟嘟、小飛飛和漢堡神偷的年代,M記推出了那些吉祥物的毛公仔產品促銷,好像是購物滿二十元,加十八元就可換購一隻。女同事向麥生推銷,麥生心血來潮,買了兩隻,卻送給兩位女同事。她們可高興到不得了,經理知道後卻訓斥她們了,強調員工不能收受顧客禮物,尤其是不能收受顧客贈送的、購自M記的禮物,着女同事還給麥生。倆女同事自然相當失望,只得將公仔物歸原主。麥生理解她們苦衷,道歉說影響她們工作了,眼神掠過一絲失意。

  不知怎麼,我忽然覺得他很是寂寞。

  話時話,現在已很少看到有麥當勞叔叔出現的電視廣告了,似乎餐廳中也不怎麼看到他,也許,滑嘟嘟們退役之後,他也感到寂寞了吧,也不願自己一個面對大家了。其實,有時吃M記,也是挺寂寞的一回事。


Sunday, December 27, 2020

六合彩“商機”



 鄉魂旅思(三十)

六合彩“商機”

太皮

有時,真希望億元六合彩不要那麼快就開獎。今次我買了一些,開獎前幾天不時幻想自己中了六合彩後的生活情景,越想越興奮,甚至想想吓都會笑出聲來,尤其想到有機會移民去瓦努阿圖,更是喜不自勝……可是又有不少隱憂,中獎後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去領獎?要不要辭職?還要不要寫作?──朋友說,如果我中獎,澳門就會多了一個千萬富翁,少了一個作家……是啊,好矛盾啊!……結果,六個半字都在螢光幕上打出來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想像通通煙消雲散,還得回到電腦前,繼續敲鍵盤過屌絲生活,寫屌絲的稿,做一位“作家”。

六合彩狂熱除了令澳門代購的店舖大賺一筆外,匪疑所思地,竟然在社交網站也出現了“商機”。這個“商機”是有引號的,其來源於有一次,一個派對策劃者想要一位攝影師“贊助”其活動提供攝影服務,攝影師問有沒有報酬,策劃者說:我們有數十個家庭參與活動,大家會share你的作品,從而提高你知名度和作品接觸面,未來將帶來巨大“商機”。那件事發生在香港,澳門後來創新猶,有麵包店舉辦外賣袋設計大賽,獲獎者的“獎品”是在外賣袋上印上設計師(獲獎者)名字、公司名字和電話號碼,“作日後強大廣告宣傳”之用。

網上“商機”比屈機更屈機, “商機”已成為一種諷刺,諷刺那些在網上希望無本生利,或者以低廉價格換取服務的行徑。

今次六合彩的“商機”更絕,就是有專頁post出一至十多張六合彩,然後叫人share和like專頁,若相片中的彩券中了頭獎,專頁就按先後次序,向已share和like的用戶派發數千至過萬元不等獎金,竟然、竟然、竟然(重要的話說三次)有人會share和like,專頁不費吹灰之力,開創“商機”,起到強大宣傳之效(是否破壞式宣傳?),其管理者智商之高,驚天地泣鬼神!更搞笑的是,有專頁在開獎後還要說出“今次未中,下次一定中,希望在明天”的安慰說話,除了O嘴,我找不出其他形容詞。

講番六合彩。其實呢,中六合彩有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你一定要買六合彩,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好多人幻想中彩票卻從來不買彩票,六合彩的中獎機會約是1,400萬分之一,確實好難中,但如果你不買,中獎機會卻等於0。這裡,顯然有一個好重大的人生道理,就是一個人無論有多少想法都好,你實踐,縱使機會好微都有可能成功,不實踐,就肯定沒成功的機會。

講開又講,你認為憑自身努力賺到幾千萬(除咗炒樓)的機會大一點呢,還是買六合彩中到幾千萬的機會大一點?這是一個問題……


Friday, December 25, 2020

小說廢話



小說廢話

太皮

    話時話,曾經寫過中長篇小說,出版過小說集的我,竟然幾乎有兩年沒創作過小說。去年在雜誌發表過一篇,卻只是比賽落選後的倉底貨,年尾也雄心勃勃想寫一篇集本土情懷、歷史和神怪的短篇,又未竟全功,只有大綱及開頭,一直拖延至今。

    在我二十多年的小說創作歷程中,也曾有過一段長時間沒創作,那是二○○三年底至二○○六年底。當年剛出來社會,生活乃至寫作均遇到挫折,且又水平不足,寫不出作品。而現在的情況則主要是家庭和工作兩忙,加之調整以往不健康的作息習慣致可利用時間減少,但最大原因,是創作已達不到更上層樓的滿足感,權衡輕重,便放棄寫小說這個“包袱”。

    第十三屆澳門文學獎已開始接受投稿。參加文學獎,我一直有個沒實行的計劃,就是參加四個組別(小說、散文、詩歌及戲劇),最好都能獲獎,今屆開始,每人只可參加兩組(中篇小說也算一組),我的計劃已沒法落實。我也有一個目標,是希望每一組別能夠奪得三次三甲以內,達成目標就不再參加該組別,但我能力太遜,只在小說組曾兩度進入三甲(當然我以參加小說為主)。文學獎,我還有機會玩下去。

    在澳門寫小說,除了關乎興趣、滿足感乃至使命感,金錢也是一大誘因。過往澳門文學獎每兩年一屆,我十分可笑地視獎金為囊中物,在徵稿過程中,或多或少會構思參賽作品,無論是否能在徵稿期內寫出來,到構思成熟時,總能變成一篇較滿意的創作。

    文學獎分公開組和本地組,今屆截止時間已迫在眉睫。小說方面,公開組也許已趕不及發表,本地組的話,有篇小說一直在醞釀,計劃寫出來參賽。感謝比賽的誘因,使我有動力去構思一篇小說作品。

Wednesday, December 23, 2020

感恩大難不死

 


鄉魂旅思(二十八、二十八)

感恩大難不死

太皮

  不知甚麼時候開始,“感恩”一詞也被視為“洗腦用語”之一,將“感恩”說成是對不公平的妥協、是軟弱的表現,也是統治者的手段。可是我時常感恩生命、感恩生活,在我心目中,“感恩”同講一聲“唔該”差不多,只是範圍和程度不同而已,總不成將來我對餐廳侍應講聲“唔該”,也演變成“文壇敗類與奸商勾結”吧。──當然,如果有某些人做了某些事,繼而站在道德高地要你來山呼“感恩”,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裡我要說說童年時一件很值得我感恩的事。我不知道是自己對死亡特別敏感呢,還是因為住在海邊的緣故,記得小時候經常會在報上看到小孩溺水而死的新聞,久不久就有一單,加上當時報紙會圖文並茂作報導,有屍體照片,對我衝擊很大。神奇的是,我是很少可以接觸報紙的,但只要一接觸,就看到那些新聞。

  那時我很喜歡到海邊玩,無所顧忌地站在礁石上等浪到,然而,當發生一宗溺斃事件後,我就會提心吊膽一陣子,害怕何時會輪到自己。孩提時經歷的兇險真是不知凡幾,“欺山莫欺水”,有一次,我與死亡只差分毫,差點就要成為那些報章頭條的主角了。

  故事發生在剛填出來的東北區。東北區是在我童年時填出來的,填好後並沒立即發展和舖路,還要等待沉降,那年代政府的管理較疏漏,填海區危機四伏,小孩子卻輕而易舉就可進入。有甚麼危險呢?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填好後的土地是漠漠黃沙,可是,近海的黃沙之中卻有一些圓形的像泥潭一樣的地方,有一回,我一個堂弟不知就裡,雙腿一躍,就跳在圓形之上,一下子,半個身體就陷入泥漿中,還繼續下陷,像踩在浮沙一樣,我和弟弟不敢怠慢,趴在旁邊,將他拉扯出來。至今我仍不知道那泥潭是用來做甚麼,又是何以出現的。

  在現在海濱公園的位置,填海後形成了一片灘塗,像沙灘一樣,有段日子,我經常拉上不同的朋友,到那裡游泳。小孩子在沒有大人陪同下到正規海灘游泳尚且有危險,何況是一班根本不懂得泳術的小孩,到危機四伏的海邊玩水游泳呢?回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在海拔約四五米高的臨時路面旁,防波堤正在修築,礁石的堆放雜亂無章,填海的幼沙正好在防波堤和礁石的合圍下,形成一個三角形的灘塗,下午潮退時就會暴露出來。大概是受到影視作品的影響,很嚮往沙灘場景,我們看到那灘塗,就幻想那是一個迷人的海灘,不知誰帶頭,我們開始在那裡玩水、游泳。

  地方是剛填好,一開始,狀況還不錯,我們就在水邊,依靠着石頭嬉水。水底下也有石頭,我們還可站在上面涉水走上一段。我不懂游泳,其他朋友大多也不懂,我們就找來大發泡膠,充當水泡,抱着游出去,離開灘塗約六七米,就折返海邊,不敢游遠。有時我們直接穿着衣服下水,游完水,爬上防坡堤,連人帶衣服曬太陽,等陽光把水份烤乾,落日熔金,好不寫意。

  只是好景不常,灘塗的狀況開始惡劣。水質本來就差,周圍是一些排放口,有時會有污水湧出,對面珠海的海邊也許也在排放污水,水面經常有油污漂來,講求水質乾淨的寄居蟹、螃蟹和雞泡魚等已經銷聲匿跡了,只滋長了一些彈塗魚。垃圾也開始堆積,玻璃樽的碎片防不勝防,濁水下有時還隱藏着一些帶尖刺的鐵絲網、破爛石油桶,危機處處。在水底,你戴着泳鏡(其實基本沒戴)看清,以為只是一片沙泥,一踩,隱藏在下面的石頭魚便會刺你一下,你的腳麻痹了,幸好那裡的石頭魚毒性不大,要不然真怕性命難保。

  我們減少了前往嬉水的意欲,然而,有一次,我見到幾個久未見面的朋友,心情興奮,好想分享自己的新奇事,便相約他們放學後到海邊玩,約六七人,早有準備帶了些發泡膠甚麼的到達目的地。我一馬當先跳下海中,玩得不亦樂乎,其他人也跟着下海。一來,我心情確實高興,二來,也想彰顯一下我對那裡的熟悉,我抱着發泡膠,越游越出。要知道,大家都是小孩子都不知道危險,是不會有人勸阻你的。那天有風,有湧浪,我載浮載沉地玩了一陣,眼看離岸邊和岸邊的朋友越來越遠,便開始游回去,誰知一陣浪從後衝來,前方拍岸的浪又正縮回,我被兩道浪一推撞,升上一點,又迅即沉下去,再升上來時,一個不慎,雙手一空,乖乖不得了,發泡膠竟脫手而去!

  我大驚,撲前要抓回發泡膠,誰知我的手一撥動,發泡膠竟漂遠一點!再抓,它又遠一點!我完全不懂游泳,開始往下沉,四肢亂抓亂撥,頭拼命向上仰,掙扎着吸氣,過程中已吸入幾口海水,莫可名狀的惶恐,一下子侵佔我全身,溺死者的新聞和照片在腦海掠過,我知道我要死了,我開始往下沉,水已淹過我的頭,只剩下雙手還伸出海面,就在我不知還可以做甚麼的時候,有人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扯上水面。

  那人是我的玩伴,他目瞪口呆、惶恐地看着我。

  我抓着他的發泡膠,一時間不能反應,末了,吶吶地說了聲:“唔……唔該……”

  原來我那脫手的發泡膠一直在我旁邊漂浮,不漂近,也不漂遠,朋友將之拉過來,我重新牢牢地抓緊了,怕得要命,立即向岸邊游去,也不管他是否會步我後塵被水淹沒。

  我已不記得那之後,游泳的活動是如何完結的,而我到底是怎樣回家,回家路上的情景與心情,我也已完全沒有印象,如果某時某刻的記憶也有容量的話,那天的容量應該都被那沒頂之災的情景所佔去了。

  其實,只需幾秒,只需幾秒鐘,一個湧浪就能把我送到海底,只需幾秒鐘,我就會意識模糊、支持不住,只需幾秒鐘,那位朋友就可能產生恐懼繼而不敢向我游來……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只需幾秒,在那二十多年前的一個下午我將消失不見,而我的家人和朋友的歷史也將會改寫。

  命運真是神奇的東西,我又怎能不感恩?

Saturday, December 19, 2020

“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太皮

 “阿姨,我不想努力了!”這個梗,最近頗流行。配套情節通常是小鮮肉努力工作得不到回報,終抵受不住阿姨乃至阿婆級有錢女人包養的誘惑,接受命運安排,從此過着吃軟飯的快活日子。除了諧謔,我想,這話當中還包含年輕男人看不到前途的悲涼。

按我市井的認知,過去一般是女性靠不正當男女關係來改變命運,但現在女性無論在社會地位還是經濟能力都大為提升,兩性平等,女人玩弄或包養男性的事也不鮮見。

還有句話說“男人娶個有錢女人做老婆,少奮鬥三十年”,說的也是男人靠女人來改變命運。此話沒錯,婚姻某程度上也是種交易,但婚姻尚要兩情相悅,更常見的是門當戶對,蔫豬頭有鼆鼻菩薩,並非所有人都有條件獲得比自己優越的異性青睞。

結了婚的老男人如我,上面的事都不用想了,在不想努力和少奮鬥層面,礙於條件,我從沒想過依靠男女關係,過去和現在我一心想的就只有中六合彩,且要中到幾千萬以上,才能一步到位,直接退休。

除了中六合彩,我還有一個奇想,從小到大都覺得自己在各方面落後於同齡人,希望住進《龍珠》中那個由波波先生管理的神殿時光屋,裡面一年等於外界一天,我若能呆上十年八載,將身軀鍛造得如岩石般強壯,還要遍閱世間文學名著,研究和學習各種知識技能,以強人姿態重歸社會,該有多好?——這個,只能存在於漫畫之中。

人一出生就得參與競爭,在某階段落後了,如沒有武俠小說主角般的奇遇或浪漫主義小說角色般繼承一筆財產,休想在人生中逆襲。如今詐騙案頻發,犯罪手法層出不窮,澳門有學生為了幾十元刷假卡鋌而走險,可見不想努力的大有人在。正如一個人在馬拉松中知道自己難以翻身,半路棄跑也不足為奇一樣,在不想努力背後,應該還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然而,年輕人未嘗試就宣告投降,怎麼也說不過去。


Wednesday, December 16, 2020

新春故事之十賭九“啋”

 



鄉魂旅思(二十七)

新春故事之十賭九“啋”

太皮

  新年難得有幾天,我可以進賭場,體內中國人基因作祟,請原諒我會把握機會入賭場玩兩手,同時刺激一下被傳媒形容為處於“寒冬”的賭業,最多白寫一個月稿。為何打定輸數?“十賭九輸”聽過吧,進賭場打算賭的一刻就已輸了一半,全身而退甚或贏個翻倍只為少數,因此,打定輸數才能令自己享受一時三刻的快樂。

  十賭九騙、十賭九輸、長賭必輸,這些話,是好賭的中國人總結出來的至理明言,如果你不信,那只證明你天真。以賭波為例,市面和網上有很多“波經”,普通的會教你如何去買波,從對陣雙方形勢、實力和經驗來推斷賽果,叫你下注哪一隊;高深一點的,還會分析賠率和球盤變化,總結盤口走勢,甚至還有甚麼凱利指數,務求找出一點“打假波”的蛛絲馬跡。結果是,無論推薦者講得如何“似層層”,最後猜中的十場不到一半,比我自己預測的還少。其實呢,莊家的心理哪有那麼容易被你捉到,操盤手出些小計謀,就轉到這些所謂的“專家”陀陀擰。

  個人智慧很難拼得過集體智慧。莊家給出的賠率都是實實在在的,斷沒有輸錢不賠之理,但他們透過“轉盤”,透過不同渠道發放小道消息,還有各種各樣左右你下注的因素,很多時候,你會做一些不理智的決定。只能說,這些都是“騙徒”手法之一,是明刀明槍騙你,如何識穿計謀,就要有好高的智慧和造化。其實賭客永遠在莊家面前處於一個不利的位置,第一你要先給錢莊家,第二賠率永遠低於賭本,例如一場50/50的比賽,賠付率大多時候低於1,即使有些高賠率,然而按照實際概率,賠率也就算低了。

  我的見解,賭波也許還會贏,畢竟你有時可以識破莊家的奸計,但到賭場賭錢,你就一定輸,沒有贏的道理,這是博彩規則和概率設定了的,正所謂長賭必輸,你越玩得多,輸的錢越多,除非你有一千萬,進去玩一局又被你贏了一千萬,然後你永遠不再進入賭場,那麼你贏了,實實在在的贏了,但這種事,我未聽過,我聽到的都是贏了錢轉頭又輸了(而且賭場有“限紅”),只因常人進入賭場除要面對必然輸錢的概率外,還有人類永遠戰勝不了的貪念和壞情緒,無論你經營得幾辛苦,情緒一波動,你的錢就成為莊家囊中物,因此,奉勸廣大青年,千萬不要入賭場玩,不要學那些賭片以為有錢贏,入賭場一定輸錢,唔係澳門人食乜?

  我個人比較中庸,賭波跑馬還是可以容忍的(我支持投注站遷出社區),一來受情緒影響的程度較少,二來沒那麼容易成癮(當然成癮的案例也不少),不過,最好還是不要沾染為妙。至於六合彩,我就認為沒所謂了,雖然說“彩票是窮人身上的稅”,但刺激性不大,賭博成分低,一注十元,當作買一個希望,人生還是有點樂趣。

  不過,始終是那句:“不賭是為贏。”這也是中國人總結的智慧啊!


Saturday, December 12, 2020

十年Blog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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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魂旅思(二十六)

十年Blog路

太皮

  去年《自己報》初上線時,我曾在紙媒上寫了篇〈Blog路十年〉,那時實際上還未寫夠十年,只因在網媒寫blog沾沾自喜打擦邊球宣傳,現在終於十年了,十年來與blog/博客/部落格糾纏不清,唯一沒變的是我仍保留十年前開立的blog,但隱藏了很多丟人現眼的屌絲心情了──blog的原意就是個人日誌,難免會有些現在看來令自己汗顏甚至無地自容的內容呢。

  我私人的blog開在2006年,那時剛從日報辭職,同時轉戰周報和月刊,面對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工作環境、迥然不同的公司文化,在周報,相處的人較老派、作風較傳統,在月刊,卻是與一班葡國人和西派朋友打交道,那經常轉換的模式已令自己有點暈頭轉向了,加上當年有重度拖延症(強調一下,現在已改善),沒dead line就做不成事,做慣日報打慣游擊工作日日清的我,真有種遊魂野鬼的感覺。

  當然,還有其他複雜的心情,正如我在另一篇文章裡所講:“那段日子確實相當迷惘,面對社會的丕變,工作的不安,經濟的困難,愛情的空虛,交際的無助,文學路上的碰碰磕磕,我實在很需要抒發,而網誌正好是一片園地,像南灣舊工人球場一樣任我馳騁。”(〈當Blog已成往事〉)

  那個blog最初叫“愛比死更冷”,之後叫“Blog佬記事”,現在叫“太皮的Blog”,反映了我的成長和心態轉變。如今,我腦海還存放着經營那個blog的大量片段,空間、燈光、音樂、氣味、精神狀況,依然纏繞不散,那是真實的自己,我沒必要遺忘,沒有那時的練習,現在也沒可能在一周的工餘時間內能夠處理幾篇文章。

  那段日子,在正常工作時間後,我還可以留在公司,小公司管理較隨意,也給予了我寫blog的機會,幾乎就是一日一篇。很多情景歷歷在目,我記得有一次,在周報裡寫完稿後,抽些時間寫blog,為節省電力,我只開了門前的燈,那燈光隔着落地玻璃射進來,竟像月光一樣迷離,襯托電腦播放的爵士樂,忽然就有種“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醉意了;我也記得,經常在雜誌社的深宵,面對無從入手的新聞專題,精神有點恍惚,打開blog的後台寫些無聊的話,由晚上十點磨到次日早上四五點,不知所為何事。

 《自己報》的博客欄目更像一個正式的媒體專欄,當然我不排除將來會寫一下日記,就是寫自己幾點鐘起身,幾點鐘吃飯,幾點鐘碰見陸奧雷賀綾聲安西教練哈哈哈之類,過一下真正寫blog的癮。書寫是件很奇怪的事,你在回顧舊事的同時,又在創造新的記憶。為了這年來新增的寫作任務,我在工餘作息上有一些轉變,特定的刊期、特定的寫作時間,都為記憶描下了不同的質感,不知這些日子會有多長,但將來一定是獨特的回憶,正如幾年前那些渺渺長夜一樣。(2016年)


Wednesday, December 09, 2020

流血的蓋掩

 


鄉魂旅思(二十五)

流血的蓋掩

太皮

  在關於慕拉士大馬路舊可樂廠的幽遠而又模糊的記憶中,除了富記士多少東富哥帶過我幾次去進貨外,還有一幕頗為血腥的印象。

  那是夏天,陽光像水銀一樣,在眼前所有景物的表面上都塗了一層薄薄的膜,印象中一切物事都是發光的。發光的大廈,發光的路面,發光的汽車,發光的人,發光的狗。童年時倒不像現在般孤獨,幾乎每去一處都會呼朋引伴,可是那天下午卻落單了,一個人,離開木屋區的洪荒世界,跑到有鋼筋混凝土建築的黑沙環,一直走到舊可樂廠外,然後,我想到了“蓋掩”。

  對小孩子來說,那些年可樂公司推出的蓋掩抽獎活動是生活的重大事件,就像現在的政客盯着每年政府的施政辯論一樣,由富記士多貼出宣傳海報開始,一整個活動期,小孩的生活都圍繞住汽水打轉。自然,窮家孩子沒條件多飲汽水,有時我們就守在士多外面,希望好心的大人把蓋掩給我們,或者等到有不知就裡的大人買汽水後丟下瓶蓋,我們便可以摳出那軟軟的蓋掩來,抽到獎品自然興奮,抽到贈飲也不錯。試過有個朋友撿到一個贈飲的蓋掩,兌換汽水後又中贈飲,換了再中,一連中了五支汽水。

  那是正值蓋掩抽獎活動期間的一個下午,不覺走到舊可樂廠外的我,開始幻想憑空出現一個友善的“可樂叔叔”,送幾支汽水給我喝,我就憑那些汽水蓋掩中到大獎。愛幻想是小說家的基本素養,而回到現實也是一個正常人該擁有的能力,那幻想一閃而過後,我發現一堆銀光閃閃的東西像枯葉堆在路邊,一個小孩正像流浪狗在垃圾堆上找食物般翻揀着甚麼。

  與舊可樂廠相隔一條馬路,有一排叫做錦興大廈的建築,以前,下面曾經是露天街市,那堆銀光閃閃的東西就在街市的垃圾籮旁。直覺告訴經常在玩具廠尋寶的我,那裡一定有“正嘢”,我快步走過去,果然,那堆東西原來是破碎的汽水瓶,有些瓶頸殘骸上還連着瓶蓋,顯然是可樂廠工人在運送過程中摔破而集中丟棄在那裡的。

  寶物就是那些瓶蓋,瓶蓋有可以換取獎品的蓋掩,蓋掩就是那小孩翻揀玻璃的目的!

  我定睛一看,那小孩的狀況卻嚇怕了我,他一手緊揣着些東西──估計就是蓋掩,還拿着紙巾,另一手正在翻找,其時他幾隻手指已經被玻璃割破,流血了。他看到我前來,就像一條狗見到另一條狗過來爭食一樣,對面前的食物緊張起來,一急,他又再次割破手,似乎不怕疼痛似的,用紙巾揩一下,又翻找起來,只是血止不住,開始往地上滴。

  大部分汽水瓶殘骸都被他翻過了,卻有漏網之魚給我看到,我步步為營地站在玻璃旁邊,伸手去撿,明明已經避開鋒利尖銳的玻璃,仍然是一出手就被割破,鮮血在指甲下破損處滲出。我可沒那小孩勇敢,撿到目標後就收手不幹了,走到一邊想辦法敲碎殘餘玻璃,取得蓋掩。

  較清晰的記憶就到那裡,後面的較模糊了,好像是有一個大人因擔心我們安全把我們趕走,又好像有一個大人拿了塊膠布給我貼。

  只是,我對那小孩的血印象深刻,無法磨滅。現在社會富裕,對那小孩徒手翻揀玻璃的情況大概是無法可想的,可是當年啊,蓋掩可以換文具,可以換扭計骰,可以換搖搖,可以換葡京樂園的代幣,也可以令貧窮的小孩子換取童年的快樂時光啊!流一些血,也許對那小孩來說,只是很小的代價呢。


Saturday, December 05, 2020

舊可樂廠的錯版盒裝飲品

 


鄉魂旅思(二十四)

舊可樂廠的錯版盒裝飲品

太皮

  向老澳門提起舊可樂廠,大概也會知道在甚麼位置,但由於位處北區,也未必個個老澳門都知,畢竟北區對“中區本位”的澳門人來說比較偏遠。當然,我敢打賭,現在的年輕人也不一定知道澳門有可樂廠,就算知,也未必說得出新可樂廠在哪裡。說“新”,也有將近三十年的歷史了。

  舊可樂廠在慕拉士大馬路,現在大型港資百貨商場澳門第一家分店所在之處,也許還有更舊的廠房,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可樂廠可是澳門最早與國際接軌的物事啊,除此之外還有玩具等製造業。

  小時候,在更加偏遠的馬場木屋區,我們的房東開了家富記士多,少東富哥對我不錯,在我眼中,他是馬場中少有屬於城市的人,除了是他第一個請我吃薯條外,還有一個原因,是他擁有一輛私家車。富記士多自然有出售各種飲品,那些飲品都是由生產商和代理商大批送來的,有時某種飲品銷情好,士多很快就缺貨了,那時,富哥就會親自駕車到舊可樂廠取貨。

  富哥有時會帶上我和其他小孩。可以坐私家車“遊車河”,是一件令馬場小孩雀躍的事情,就像現在的少女有機會去日本玩一樣。富哥的意思,也是想讓我們這些貧家孩子,體驗坐私家車的感覺。

  那私家車平時停泊在消失了的馬場海邊大馬路上。那一次,我與其他同行的孩子坐在後座,興奮地在海風的護送下,到達舊可樂廠。富哥叫我們坐着別下車,他自己則走進舊可樂廠中取貨。從車窗看出去,只見他與一些像是很厲害的大人交流,不記得回憶是否出錯,在車子裡,我也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廠房裡面的運作,那記憶已很陳舊,像現在回憶小時候看《通天奇兵》的片頭一樣,不自覺就有一點雪花。

  未幾,富哥出來,托了兩盆盒裝飲品,放在車尾箱,他又走回貨倉那一頭,回來時手上多了幾盒飲品,分給我們。原來,那是包裝出錯的檸檬茶,圖案歪斜,插口也跑到其他地方了,看來是可樂廠員工送給他的次品。他自己也有一盒。有得“遊車河”,又有東西喝,簡直樂番天了,儘管將飲管插進去有點艱難,我還是懷着愉悅的心情,將飲料喝個乾淨。又在海風的護送下,我們結束短暫的旅途,回到馬場木屋區。

  我手上一直拿着那奇怪的包裝,真不捨得丟呢!

  忽然想起,新馬路那大型的可樂和雪碧廣告牌,好像已消失多時了。記憶也會有消失的一天,可悲的是,記憶有時不會消失,只會像那包裝一樣,錯版了。


Tuesday, December 01, 2020

女孩和貓咪



 鄉魂旅思(二十三)

女孩和貓咪

太皮

  甘肅一女孩因偷竊超市貨品,傳被超市老闆體罰及辱罵,後來又被母親責備了一下,羞辱之下跳樓自殺,引來群眾包圍超市要討公道;差不多同時間,在台灣發生了一宗澳門僑生虐殺流浪貓大橘子的事件,同樣引起民眾義憤填膺,一度追打由警局出來的僑生。

  兩件事可以放在一起看,也許有人說民眾過激,但究其本源,起因都是強者對弱者的加害,前者激起民眾對強者的反感,後者激起人們對弱者的憐愛。無論發生事情的背景如何,小女孩和小貓咪都是弱小的,欺負完全沒有反抗能力的弱小,就是「冇種」的表現,任何藉口都是廢話。

  我理解那女孩母親的感受,女兒犯錯,老闆要求不合理賠償,貧窮母親身上的錢不夠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希望老闆網開一面,她採用的方式是責罵自己的孩子,面對強勢,弱勢的母親實在是無能為力,換了是我,我也許會像那位彷徨無助的母親一樣。(在女孩所偷竊的東西中,除了糖果朱古力外,還有衣帽掛勾。那衣帽掛勾到底偷給誰呢?為甚麼要偷衣帽掛勾?朱古力和掛勾不會放在相近的地方,看了一些關於女孩家庭背景的調查報道後,我不敢想像衣帽掛勾背後隱藏着的更多貧苦故事。)

  那些包圍超市的群眾,或多或少有一些想趁火打劫的人,更多人卻是出於義憤,出於強者對弱者加害的反撲,一時之間失控。我能理解那些行為,只因他們大部分都是弱者,是弱者的話,或多或少也遭受過強者的欺凌。

  我也理解那些愛貓人士的感受,一個每日蹲在街頭懶懶閒閒的貓咪,你走過牠就咪一聲,你摸牠牠就挨着你,這樣和善快樂的小生靈,你愛牠還來不及,又怎會去傷害牠?又怎會想到有人會去傷害牠呢?對於不能保護心愛而熟悉的生靈的自責感,也會令人做出過激和宣洩的行為。聽到消息一刻我也很憤慨,曾嘗試去理解當事人的心態和處境,但我的結論就是:那一刻,我一定不會原諒那個僑生,如果我在場,我也許會像那些人所做出的一樣。

  有所謂“欺善怕惡”,“怕惡”是人的本性,正如怕痛一樣,不怕固然是好,怕也沒有責備的必要,但“欺善”大可不必,任何欺善的藉口都是站不住腳的,愛貓愛狗也許不是普世價值,但人們普遍對於欺凌弱小的行為反感,欺善、欺弱,無論站在社會立場還是道德上都是與人為敵的。

  犯錯一定會有,是的,也許很多人到現在還不能原諒那位僑生,不過,希望那位殺貓的仁兄,可以痛定思痛,在家人朋友的愛護和支持之下,做一個真正的好人,做一個對社會有建樹的人,做一個男子漢,我相信,社會一定會包容和接受他的。


Wednesday, November 25, 2020

感 恩



 感 恩

太 皮

    不知何時開始,有些原本正面的詞語會變得負面,例如“代表”一詞,諸如學生代表、運動員代表或獲獎者代表等等,是指一些獲權威者肯定或普遍得到公認有成就的人士。然而,自從互聯網時代到來,每個人都成為主角,“代表”就衍生了“被代表”或“你不代表我”等論調,像“奇葩”等詞一樣,用起來總會多個心眼,以免有曲直不分之患。

    令我注意的還有“感恩”兩字。“感恩”是個人自發行為,卻頻繁地被強加於他者之上,有所謂“被逼感恩”,或某人勸其他人要感恩等等,逐漸也變得負面。現在自發說“感恩”,如“我感恩你的幫助”,說出來也有點不好意思,好似自己被愚弄了似的,與儒家文化一起,感恩被冠上洗腦的標籤。

    我不敢對自己有否被洗腦妄下判斷,只是認為感恩有時可作為安慰劑,當生活疲憊、思想困頓,想像一下值得感恩之事,就可以擺平心魔,繼續前行。人比人比死人,看到別人生活風光,幾層樓揸手,有條件壓榨別人的下一代時,不禁會為自己居於斗室買不起三房而汗顏。但想深一層,我能夠在澳門生活已經是值得感恩的事,也許這裡有諸多問題,但始終是一個文明社會(有時覺得“文明”過了頭)。試想這個地球上還有數不盡的人連溫飽都成問題、有不少人生活於動盪區域朝不保夕,更遑論有乾淨的廁所或食飽飯冇屎屙玩社交網絡過日辰。

    記得曾在一個網站上測試自己工資處於世上哪一水平,那時工資不及現在,也能“擊敗”世上九成人。當然,那結果沒算上生活成本,但我相信生存於澳門,縱有壓力,只要咬咬牙關就過去。畢竟,這是個充滿韌性的小城市,這城市懂得尋找生存空間和合適的生存方式。

    我一個朋友有句話常掛嘴邊:識投胎先至可以生活喺澳門。當然,感恩的事自己對自己說就好,否則會成為“沃豚”。

Monday, November 23, 2020

健康申報



 健康申報

太皮

    自從容許澳門居民持有效核酸檢驗陰性證明進入內地後,不少餓了旅遊很久的朋友紛紛北上,尤其趁着國慶、中秋假期一過旅癮,過去社交網站鋪天蓋地的日本、泰國和歐洲旅遊照,全換成清一色的中國風光,真是江山如此多嬌。

    原本也心思思想帶牙牙學語的女兒去旅行,但想像到她做插鼻核檢時必然喊聲震天,加上疫情鬼祟,外遊始終有風險,故沒多想,乖乖留澳,休息一下。

    八月以來,我也曾做過兩次核檢,又要預約、又要抽空、泊好車又要走一段路和排隊,再被人伸小棍棒到深喉取樣,感覺自己像待宰的農場雞般,而我只出了拱北兩次,加起來逗留時間不過四五個鐘,做些事情也相對無聊。沒法,家有稚女,登山或閒逛虛度一個下午,也變得奢侈。

    十多年前“沙士”疫情過後,出拱北可沒這麼多步驟和包袱,只要一動念頭,十多分鐘後就可現身拱北了。相同的是,那段日子出入關也要填寫健康申報,是真的填紙,沒有電子化這回事。如沒記錯,進入珠海要填一次,返回澳門再填一次。資料主動申報,內容是否屬實大概沒人理會,過關人多,工作人員沒可能一一核對。我那時對申報行為相當輕視,進入內地時會填寫港譯球員名字,如李華度等,回澳則較少胡來,只把名字寫得十分潦草,潦草到連自己也不認得。

    “沙士”突如其來,又突然消失,健康申報很快也取消了,人們對“沙士”的恐懼化為烏有,金沙娛樂場一年後開幕人擠人,澳門樓價坐上增速火箭,一點都不像曾出現過令人聞風喪膽的疫病。

    如今新冠疫情,不像“沙士”那麼“好相與”,連英美兩大西方國家領導人也相繼中招,就算疫苗推出,世界旅遊秩序逐漸回復正常,核檢證明取消,相信出入境要作健康申報的做法會在各國廣泛使用,並會維持一段長時間,只是現在科技先進了,想開玩笑變身李華度沒那麼容易。

Saturday, November 21, 2020

監控的兩難

 


鄉魂旅思(二十二)

監控的兩難

太皮

  近年經常聽到有聲音要求增加監控鏡頭,以加強打擊犯罪。我不知道鏡頭如何“打擊”犯罪,也許未來有一種新科技,可以令到坐在鏡頭後的人在事故發生時,能夠立馬用穿越技術,由鏡頭後面跳到犯罪現場將犯人繩之於法,然而現在的監控鏡頭還未具有此功效,起到的只能是預防犯罪,以及在罪案發生後作為協助偵查的工具而已,說到監控鏡頭可以一勞永逸解決可能出現的治安問題實在不敢苟同。

  有一種理據認為,加裝監控鏡頭就可減省警員巡邏人手,只是現實也未必如想像中那麼理想,儘管技術上鏡頭已可做到人像識別(如拱北口岸自助過關通道的鏡頭),但監控鏡頭面對的是流動的人群、活動的場所,仍需透過人工來具體操作,包括拉近鏡、倒帶和尋找可疑人物等等,換言之每一個鏡頭後面都隱藏着操作員,涉及的人力資源自也不少。除了人員增加之外,行政程序也必然變得拖沓,更可能產生濫用的情況。

  我不敢反對安裝監控鏡頭(怕反對的話會“現眼報”),但我不認同每個角落全天候360度無死角的安裝。安裝監控鏡頭是好是壞?那當然好多於壞,即使未能立刻撲滅罪行,起碼透過事後翻查,也可還受害者或被屈者一個公道,只是過多的監控鏡頭,又是否會對市民的私隱帶來侵害?

  縱然已有法例明確規限監控鏡頭資料的用途及對私隱的保障,然而澳門地方小,人與人關係密切,監控與被監控者之間若非親朋戚友,便是隔籬鄰舍,故此,對相關操作人員的素質要求也十分重要,否則你在路上搔屁股也可能變作笑料。當然,有人會說“樹正何愁月影斜”,問題是正經人家也不想每日的行蹤通通被紀錄下來吧?但話說回來,若警方監控的空間留有空白,真的出事時又剛好記錄不到,到時如何向市民交待呢?這是很矛盾的,有科技可以依賴你自然就想依賴,但當科技過分侵入日常空間時,你又有點抗拒,你若一旦抗拒,又可能立即招致負面後果。

  也許我想太多了,其實淘寶上的民用監控鏡頭最便宜的幾十塊有交易,不少車輛都安裝了所謂的行車紀錄儀,很多時候我們已經成為別人短片裡的主角或跑龍套,想避也避不了。──這其實也有好處,當一個人想作惡時,哪怕只是掉張紙巾,也會顧忌不知被哪裡的監控鏡頭拍攝下來公諸於世,從而有所收斂,減少為惡。監控鏡頭,真是名符其實的“上帝之眼”。


Wednesday, November 18, 2020

屋頂

 


鄉魂旅思(二十一)

屋頂

太皮

  小時候住的第一間木屋,只有一層。說是木屋,其實由鋅鐵皮和簡單的木柱樑搭建而成,挖土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之推倒。我家那間木屋,屋頂是金字塔型的,鋪設的是波浪形鋅鐵皮。屋頂低矮,有時我會沿着廚房外面的窗框爬上去,有時又很怕死,那屋頂在我眼中變成山峰,不知怎麼就沒勇氣爬上去了。

  屋頂單薄,人雖小,也只能躡手躡腳地行走。我躺下來,看浮雲。雲從海邊吹來,掠過半島,吹到另一邊的青山去。馬場木屋區,秋日。周圍是農田、蔗叢、池塘、小路、疏落的木屋,可以看到雲的大片影子籠罩大地,陰影與陽光的界線清清楚楚,那時沒想像到擠逼的城市已沒可能分得清大廈影子還是雲的影子了。菜園與小路間的草叢有些白光在閃,那是草蜢,也許受到老鼠驚嚇,像小混混見到葉問般四散飛逃。

  朋友經過,招手叫我下去玩,我反叫他爬上來,他不敢,走了;我家的狗在屋下愁眉苦臉地看我一會兒,見我不理牠,搖頭擺尾地自己玩去。我繼續躺着,浮雲飄走,太陽直曬,暖和暖和的,鋅鐵正要散發其吸收的大陽能時,雲又飄來了。雲飄得很慢,像有甚麼心事似的。

  我坐起身,可以看到遠處的海。其實看不到,海邊地勢較高,還有些雙層的木屋遮擋,我只能看到木屋的露台,以及敞開的門後面的電視機。但我確實又看到海,感受到海的氣息,海的靈魂存在於眼前一切物事中。

  我家木屋門前是菜園,農夫一年四季種植不同的農作物,那一回,種的是葫蘆瓜,藤蔓沿着籬笆生長。也不記得是我家也在菜園外籬笆旁的土地種上了葫蘆瓜呢,還是母親忽然狡滑了,反正我家在籬笆與屋頂之間搭了一個竹架,很快那些藤蔓就沿着竹架爬上屋頂,結出十幾個碩大的葫蘆瓜來。那一年,我葫蘆瓜吃了很多很多。

  那葫蘆瓜可是澳門土生土長的蔬菜哦,現在要吃本土菜相信有一定難度吧!


Saturday, November 14, 2020

這個海是甚麼海?



 鄉魂旅思(二十)

這個海是甚麼海?

太皮

  澳門人對本土地理的認知是比較缺乏的,要不是年前起高樓的爭議,相信很多人還不知道與主教山隔海相望的叫做小潭山。最近看到一篇訪問,有文青還說對黑沙環的了解是 “一片空白”,又怎能強求人們去知道澳門那些不會說話的青山呢?事實上澳門的山不能叫山,充其量只能叫“丘”而已,這些丘,從不崢嶸峗峨,含蓄地哺育了澳門人與世無爭的性格。

  哺育澳門人性格的還有那片海。澳門的海岸線不停地變動,我們看到的還是那片海,柔和的、平靜的,秋天的時候,在東海岸望出去,可以看到月亮從海面上升上來,波光就像碎金子般灑滿海平面。最近,中央公佈了“澳門特別行政區行政區域圖”,將由內港至東南面一片八十五平方公里的海域劃歸澳門管轄。在圖上可看見,海的位置,標注的是“珠江口”。

  珠江口,如果詳細一點的話,應該是“珠江入海口”,這個海,到底是甚麼海?比起松山、主教山、大潭山和疊石塘山等澳門人熟悉的名字,這個海似乎寂寂無聞。我就看着這片海長大,但我小時候一直不知道她叫甚麼,我們看海的時候說去 “海皮”,之後這個方言越來越少人用,然後我們把那裡叫做“海邊”,至於是甚麼海的海皮、是甚麼海的海邊,真的沒人告訴我。

  其實,那是太平洋。我們澳門就在太平洋的邊緣,也在歐亞大陸的邊緣。忽然覺得我們的世界可以很大。我這樣去描述:“澳門人是生活於歐亞大陸邊緣與太平洋邊緣的一群人。”真是浪漫得無與倫比。

  還是回到當初的問題。珠江入口海的海,是甚麼海?是太平洋,也是南中國海,當然,還可以有一個名字,叫做九洲洋。在珠海吉大對開的海面上有九個小島,是為“九洲”,九洲所在的洋面就叫九洲洋,範圍由珠江口伶仃洋的西南方,至到萬山群島一帶,包含澳門至路環東南面海岸線。

  波平浪靜的九洲洋,孕育了澳門人平和的個性,現在,還承載了澳門人對未來的憧憬。未來不管如何,是發展,是保育,我們都要對得住這一片海。這個海是甚麼海?是澳門人的海。


Wednesday, November 11, 2020

攞你命3G

 


鄉魂旅思(十九)

攞你命3G

太皮

  最近時來運到,得到某大型電訊公司特級待遇,真不能不為該公司用心的服務說個讚!獲得這個“3G頻頻斷網錢照收足”的優越待遇套餐(要幫襯該公司好多年才有的哦),使我生命中流失了不少寶貴光陰和增加了幾分煩躁,除了感謝,真不知說甚麼好了。

  大概在九月中開始,到內地時就使用不到3G漫遊服務。最初我以為是自己問題,原來其他人同樣遇到;我又疑神疑鬼,以為是習大大訪美的緣故(不要問我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到習大大歐美亞非都去過了,3G漫遊還是解決不到。好吧,一般使用時用不上3G漫遊,朋友就嘗試申請98元的“一日plan”,原來一樣“揸流攤”,將電話像扭計骰般左舞右舞,最後變了個桔。我後來沒法,又不想買內地卡,便唯有放棄用手機上網的奢望,反正人在內地,不能用某些apps和上某些網也是很正常的,大公司真是用心良苦。

  誰不知,近日連本地3G服務也是極不穩定,斷斷續續地上不到網,有時連3G信號也不見了,即使那3G signal鬼鬼鼠鼠地重新出現,但同澳門某些斑馬線一樣,只是一個裝飾。前幾天,我更曾見到那3G信號像“眼眉調”似的不停跳動,有一剎那,我以為我的智能電話隱藏着炸彈功能,“眼眉調”一停頓,就要發生猛烈爆炸!

  看着WhatsApp和WeChat那永遠loading的狀態,令我想到了輪迴,想到人生,想到生死,大公司的服務何其有啟發性?去“踎塔”時,打算看一下新聞消磨時間,卻打也打不開,難為那些每秒鐘幾百萬上落的人士,加上近期跌市,他們嬲得滯,隨時電話都掟爛幾個──咦?如此一來,電訊公司豈不又多了生意做?真是妙着!

  可能有道德諗法的人又會有怪雞念頭,站在道德高地指着我的鼻子說:“你有沒有反思現代人是否被電子設備和互聯網牽着鼻子走?”我承認我依賴電子器材,我也經常反思,但我只是一個庸俗的人,我不想連大便的時候也反思人生意義,我只想3G信號順暢無阻,等我可以迅速獲得我想要的資訊和聯繫我需要聯繫的人,我付了錢,就想有相應的服務,別無他求。

  唉,是的,我也有道德諗法:科技為人類帶來便利,但其實科技是陰險狡滑的傢伙,將人類解決事情的速度和能力提升了,令人類幾乎是徹底地依賴它了,然後它只要發一下脾氣,人類就會連大便也不能順暢。


Saturday, November 07, 2020

“逃”書館之戀

石排灣圖書館


塔石中央圖書館

某圖書館內部
(圖片來自政府網頁)


 “逃”書館之戀

太皮

    看到標題,如果以為我要說新中圖選址,那就大錯特錯了。我說的只是自己的有趣事,無關宏旨,十分皮毛。

    話說早前《澳門筆匯》的編輯問我有沒有興趣投稿該刋專題,題目是“圖書館之戀”,面對這題目我有點猶豫地答應,但最後也做了逃兵,沒有投稿。為甚麼猶豫呢?作為一個賣文者,不是應該與圖書館有不解之緣嗎?

    曾說過,自小貧苦的我,對於瀰漫中產階級情調的書店,有一種不自在的感覺,圖書館還好,畢竟空間面積較大,塞在一角可規避令人敏感的目光。儘管如此,小時候,極少到圖書館去借書、打書釘,寧願到拱北地攤買些盜版書回來,躲在狗窩中細看。直至青洲開了間圖書館,因其平民化,我才較多光顧,也只是看看雜誌而已。從圖書館而產生“戀”的事,無從談起。

    若說關於圖書館的深刻記憶,當數高中時期的一件事。那次為了做一份作業找素材,找遍了幾間公共圖書館,具體是何東、塔石還是青洲圖書館已忘了,只記得在那一間圖書館找到了一本有所需圖片的圖冊。我想借走影印其中幾幅照片,詢問職員,卻說不能外借,我面有犯難之色,表達了那作業的重要性,也許我年輕時確實有點討人歡喜,那職員見狀,便叫我等一陣,走進辦公室不久,出來叫我進去。

    那時實在不知就裡。母親是無牌小販,自己小時又曾多次被警察玩弄,對政府人員有點畏懼,以為進去會被教訓一番,想不到,一位衣着整齊的男士坐着等我進去,認真地查詢了我借書的原因,說:“這本書是不能外借的,我破例借給你,你記住盡快歸還。”還說不要全本影印,因為有版權,又說不要破壞了。

    我大喜過望,想不到竟如此順利,要知道網絡史前年代,借不到書可能要自己買了。那時的人情味仍令人回味,如果發生在現在,那位仁兄可能會被乜署物署盯上了。

 回想起來,我到圖書館的次數其實也不少,例如以前住在台山的時候,在鴨涌河公園做完運動,常會跑到裡面的黃營均圖書館逗留一陣。然而,總的來說,在圖書館中看書脊的時間較多,真正將書捧在手中細閱的時光極少,只因我是個注意力十分容易分散,又在意別人目光的人,在公共場所,注定我難以認真閱讀。

    逗留圖書館的時間平均大概不超過半小時吧,但有一段日子例外,那時想看前輩魯茂的小說《白狼》。當年不捨得花四五十元到書店購買,又不想辦借書證(不知哪來的羞澀),便在每天放學後,到青洲圖書館去,硬着頭皮站着閱讀一定頁數,慢慢將書看完。除此之外,基本沒在圖書館中閱讀了,連在那裡看報紙也會分神。

    別人是書非借不能看也,我是書非買不能看也,直至今天,除了在緊急的情況下寫特定文章或準備活動借書參考外,我看的書幾乎都是買回來的。以前寧願買二手書和盜版書,也不去圖書館借,家裡的書越堆越多,書本數量與知識不成正比。

    近來,我承受的各種壓力均有所增長,放空時,會在淘寶網瀏覽貨品,作為減壓方式,有時買了千奇百怪的零食回來,自己吃不完,還要荼毒家人和同事。想想不妥,便轉移陣地,逛當當網去。當當網常有優惠,一本名著有時低至九點九元人民幣有交易,加上其營銷手法高明,每每引致我手賤下單,於是,在澳門藏書界必定躋身一千名以內的我,又增添了不少藏品。

    買回來的書要避開老婆法眼,在書櫃裡東挪西藏,又或暫存於車中、辦公室裡。我為那些買回來不曾受寵幸就被打入冷宮的書本感到痛心,眼看不是辦法,日前便到住所附近的石排灣圖書館,來一趟“逃書”之旅,想不到,真能暫時治癒我的購書之癮。

 最早知道石排灣建圖書館,是在石排灣配套社區設施計劃公佈之時,由於十劃未有一撇,加上對部分社區圖書館的刻板印象,以為那只會是一個三流的休憩場所而已。後來,在一次活動上,聽到時任官員描述相關設施,以“齊全”和“面積大”等來形容,令我產生一點期望。然而,圖書館所在的石排灣綜合社區大樓落成後,率先啟用的卻是一個充滿農村接合部設計風格的超市,又使我對圖書館的期望大為插水。

    想不到的是,石排灣圖書館乃“金玉其中”,是一個面積寬敞、功能齊備和設計現代化的場所。文化人是不愛吹捧的,但作為上不了枱面的寫作者,我卻不得不對那裡作一番溢美之言。尤其令人可喜的是一些座位的設置,保障了私密性,不太怕被人打擾,可說是本地圖書館中,最令我感覺自如的一所了。

    看到大量書本靜靜地排列好,在那裡等待借閱,絕大部分還相當簇新,我就像吃得過飽面對平時愛吃的日式拉麵也會沒胃口一樣,每次走進圖書館去,都能壓抑我購書的慾望。社區大樓內有超市、兒童遊樂設施、運動場所,還有天台休憩區,文化與市井、生活相連結,適合我這種下流作者脾胃,在超市買幾棵蔥前,可順道欣賞一下書脊,意淫一番自己的閱讀量。

    對近在咫尺的地方有屬於自己社區的大型圖書館(而且裡面有太皮作品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從我對石排灣一帶現況的分析,以及對未來的預期,相信石排灣圖書館不會出現人滿為患的情況。因此,我可以大膽將那裡幻想成自己的私人書庫,裡面的圖書予取予攜,如此一來,買書的衝動又會“再下一成”了,“逃”書成功。

    澳門各所圖書館有不同的定位和風格,也可說是澳門一道漂亮的風景。未來,如何配合新中央圖書館,建立圖書館的整體文化形象,令人期待。

Wednesday, November 04, 2020

跟車太貼巨無霸

 


鄉魂旅思(十八)

跟車太貼巨無霸

太皮

  早前重溫《貓屎先生》(As Good as Its Gets),令我想起二十年前,在水坑尾M記做兼職時,遇過一個疑似有潔癖的顧客。那時,澳門可以兼職打工的機會不多,那裡糧準包伙食算是不錯,工資低是低了一點。在那裡工作,要學很多標準化的程序,因為無論是煎肉餅還是炸薯條的時間都是調較好的,員工不是製作食物,更似是操作機器。

  感覺上,現在的M記效率沒以前快。那時連小乜居都還未出現,M記可說是年輕人飲嘢吹水的天堂,大會堂一散場,觀眾就湧來M記,每一個櫃位前都大排長龍,現在想再出現那墟冚場面已沒可能,就算出現,以目前的效率也很難處理。

  櫃枱員工處理顧客點的餐也有標準時間,如果沒記錯,處理好一個套餐的標準時間是17秒鐘:顧客點餐後,員工快速取出合適的紙袋(堂食則放好托盤及墊紙)、快速斟汽水、同時快速取麵包和薯條、再回頭快速蓋上汽水蓋拿到櫃枱、快速將紙巾和醬料放進袋子裡包好,最後快速打包汽水,17秒鐘是綽綽有餘的(好似係)。

  作為一名有責任心的員工,我當然按足這個速度和程序去做,有時顧客未掏完錢,我就已經將食物送上了(好似係)。因為快,卻曾經遭受過一次委屈。

  那次,一位顧客來點餐,要一個巨無霸。我認得他,同事說他是一個有潔癖的人,對食物好挑剔,卻不知為何愛吃M記。我當時正站在擺放麵包的發熱箱櫃(那箱櫃現在已拆了,相信那也是不少澳門人的集體回憶吧)前的櫃枱,在那位顧客確定不要其他食物、低頭掏錢的當兒,大概就三、四秒時間(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跟車太貼”),我已將一個巨無霸連同紙巾包好在紙袋中了。

  那位顧客抬頭,把錢給我,我將紙袋推上前。他像有點吃驚,猶豫了,說:“我腸胃不好,給我新鮮的吧!”我一開始不明所以,之後才想到,他以為面前的巨無霸是一早包好放了很久的,而且還可能曾經交過給其他顧客。我說:“這是新鮮的,你點餐後我才打包。”他堅持,“唔該你,我的腸胃真是不好,給我新鮮麵包吧。”

  我一時不知如何處理,剛好經理過來,問明情況,也不與顧客爭辯,把麵包掏出來,在顧客面前將麵包丟進垃圾桶,再取過一個新的給他,他才滿意離開。事後我與經理討論,也沒總結出一個結論來,在講求爭分奪秒的快餐店裡,快並非一種罪,總不成叫我慢一點吧?

  那時真感到委屈,現在回想,不知怎麼,卻有一點溫馨。有回憶反正是好的。貓屎先生最後養了一隻狗,還找到真愛,不知那位顧客後來怎樣呢?


Saturday, October 31, 2020

澳門-大賽車之城

 



鄉魂旅思(十六、十七)

大賽車之城

太皮

  近日臉書被鄰埠區議會選舉和澳門格蘭披治大賽車洗版。區議會選舉四年一度,今屆充滿娛樂性(作為局外人的觀感);大賽車一年一次,今年給我最大的印象是,賽車女郎要比過去幾屆漂亮(額……)。

  原打算要把握周末寫好幾篇專欄,但整副心神都繫着大賽車戰況,眼睛盯着電視機,不錯過任何精彩鏡頭。由於以前做記者關係,連續採訪了好幾屆賽事,從戰車運抵,到車手專訪,從場內激烈的競逐,到場外香艷的花絮,都是我工作內容,這期間摸熟了賽制,認識了大賽車歷史。十多年來一直關注大賽車發展,越發覺得這項盛事對澳門的重要。

  我過去曾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好肉麻的一句:“澳門流着大賽車的血”,我提到:“……每次看到賽道逐漸成形,心情就興奮起來,天變地變賽道不變,澳門如有甚麼集體記憶,東望洋賽道一定是!過去甚至連城市規劃,也無形中圍繞住這條賽道進行,就像北京圍繞住天安門建城一樣。這條渾然天成的賽道,注定為賽車而生。”

  我到現在仍保持這個看法,甚至認為應該改為“澳門人流着大賽車的血”,不是嗎?澳門人打從出生起,就幾乎與大賽車難以捨割了,澳門沒有一件事能夠像大賽車一樣,在那幾天改變我們的生活節奏,澳門也幾乎沒有一件事,可以做得有聲有色世界知名(賭業除外),足以令我們毫不猶豫地向外人推介。

  無可否認,大賽車有時真的好煩,那幾天,交通改道了,道路擠塞了,車位沒有了,部分地區噪音吵人。然而,我們卻可透過大賽車帶來的不便,測試一行日常生活以外的其他可能。沒有汽車代步是否真的好麻煩?其實,你會發現,在澳門半島,腳骨力好一點的話,大部分地方半小時左右就可到達了;你會發現,沿路小城格局的景色迷人。有時根本就不用開車或坐車。

  有人建議取消大賽車,或者將大賽車改在珠海或路環舉行,可以說完全不知道大賽車和東望洋賽道對澳門城與人的意義。就像四年一度的世界盃、就像四年一度的奧運,盛事帶給我們的,除了氣氛,還有獨特的回憶,一種只有在特定的氣氛下才有的回憶,回想一下二零零八年北京奧運與你一起看直播的是誰?回想一下一九九八年法國世界盃時你的心態?那些回憶可能都較為獨特,又容易記得。

  在澳門,一年總有這麼一段日子,有一些道路改裝了,然後封閉了,有一些巴士改道了,噪音響起了,雖然市民每每有怨言,但大家也已習慣。在以前,大賽車一直是提升澳門人存在感的事,沒有這件事,大家都怕被人遺忘了。

  當然,除了買票進場,一般市民是沒法參與大賽車的,也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特權可以進入集車處,如果不是有那幾年採訪經驗,相信我的感受也不會那麼深。大賽車與澳門市民仍存在隔閡,確實有不少市民為這件盛事犧牲了時間和無形中損失了金錢,但並未享受其帶來的樂趣。

  大賽車委員會將撤銷,併入體育發展局,明年大賽車將由體發局負責,這是政府的精兵簡政,也似乎是一個契機,使大賽車與澳門人建立更密切的關係。以前大賽車委員會主要人員與旅遊部門有天然的聯繫,因此其宣傳對象和目標受眾都是旅客,未來是否會將部分精力轉移在本土上,令大賽車真真正正成為本澳一個節日盛事呢?反正門票收益對澳門整體財政收入來說只是錦上添花,我認為,應該撥一些門票出來,舉辦一些全民抽獎或有獎競猜活動,讓全民感受大賽車氣氛,也應邀請一些弱勢社群觀賞賽事。這只是很皮毛的建議,我相信主辦單位可以做的還有更多。

  大賽車應該舉辦下去,但也應該更注重與本地居民的互動。

  寫到這裡,我想起了一件有關大賽車的童年趣事。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十一月的一個周末,太陽和煦地照耀着,天氣已有點秋意了,我們馬場木屋區的幾個小孩還穿着單薄的衣服。那一天,大賽車正在舉行,引擎的轟鳴聲由漁翁街遠遠傳過來。

  東北區的土地已經填出來了,我們在海邊玩耍、在填海區的沙地上“流浪”,幻想自己到達了《星球大戰》的Tatooine星上。我們有意無意,向着引擎聲的方向走去,越來越靠近漁翁街了,就在“大可樂”的位置,我們見到了帆布遮住的賽道,幾個大人透過帆布的空隙,偷看賽事。

  我們走近前去,不知道危險,只看得很興奮。第二天,向鄰居一位阿姨說可以免費看大賽車,那阿姨喜出望外,要我們帶她去。她盛裝打扮,跟我們走進了填海區,也許她越走越覺得不對勁了,開始有點不耐煩,到達“大可樂”,發現原來只能透過一條縫隙觀看,還有警察來驅趕,不禁為之氣結,悻悻而去,那表情我至今依然記得。

  我們也不理會那阿姨,等了一陣不見有賽車出現,便到附近玩去,未幾,又響起了賽車的轟鳴,那轟鳴像一首詩一樣,在我的童年一直吟唱着。



Wednesday, October 28, 2020

消失的超市

 


鄉魂旅思(十五)

消失的超市

太皮

  我一直認為,高士德大馬路是澳門最有生氣的一條道路。 “大馬路”三字太累贅,就說“高士德”好了。如果將澳門看作如內地的一個大省,每個分區都是縣市的話,高士德有點像城鄉接合部,連接着中區與北區。當然,這樣形容高士德是不正確的,北區也不是鄉,可是存在於部分澳人心裡的地域成見還是有的。


 高士德,有種說不出的美感。比之新馬路,我覺得高士德更能代表澳門。高士德是澳門人日常生活的重要場所,那裡的旺,幾乎不需要遊客來帶挈;那裡的生活氣息,全澳沒有一條街道可以媲美。

  原本,高士德可以更有生氣的,如果那超市還在的話。那超市,現在已變成化妝品店和電子器材店了,當年,卻是一家人氣不俗的超市。說是超市,不如說“辦館”更為貼切。在我開始做兼職,有點購買力時,那裡是我經常流連的地方,不知為何,我就喜歡逛那超市,不一定買很多東西,或者只買一條雪條,經過,就常走進去。當然,那裡也有一些我在其他地方買不到的產品,例如大罐裝的咖啡粉(不是即沖那種)等,在內地上大學時,寒暑期回來,就買一罐帶上去,十多年前在內地還不容易買到咖啡粉呢。

  不知為甚麼,那家超市,還有同一立面不遠處的兩部自動櫃員機,成為長期糾結於我內心的特殊意象。如果下雨天,有一個美麗的少女濕淋淋地站在櫃員機與超市之間,那感覺就更美──其實,我在十年前的一篇散文裡已描述過那個想像中的情節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小秋就是在一個下雨的傍晚,靜悄悄地從這條馬路上其中一棵榕樹的樹葉間爬下來的,我知道,她是一隻精靈,因為只有這樣說,才可以解釋她為甚麼如此輕盈和漂亮。那時她就靜靜地站在巴士站旁兩部自動櫃員機中間,沒有說話,雙手下垂,十指交纏着,頭髮和白色連衣裙都是濕的。人來人往,沒有人真的注意她。我那時盤算着她歸家的時間,因為她是逃跑出來的精靈,總要回家的。

  我透過高士德、透過那家超市,慢慢摸索着物質生活。以前的世界很小,見識很淺薄,心靈也狹小。人成長了,城市也成長了,但某些東西也遺失了,就好像那個超市。慶幸的是,對面兩家快餐店和藥房仍在。在世界每一個角落,只有利益長盛不衰,快餐店與藥房之所以健在,全然是因為有生意做。

  超市沒有了,整條馬路少了一些靈氣,縱然附近開了一家新的超市,那感覺就是不一樣。也許,只是那裡曾經留下我青春的印記吧?也許,我懷念的並不是一家超市,而是那些情懷、那些與我一起流連超市的人。


Saturday, October 24, 2020

貓文化公園



 鄉魂旅思(十四)

貓文化公園

太皮

  近年來,澳門不少公園都有貓的蹤跡,尤其是基於天然地勢而構建的公園,如望廈山公園、螺絲山公園和海角遊雲等,更是貓影處處,似乎已經成為澳門城市特色,這麼小的城市,有這些可愛的小動物優哉悠哉地生活着,真令人窩心。當然,背後有家貓被遺棄的淒慘故事,牠們只是流浪貓,不是野生貓,如果有人給予一個溫暖的家當然最好。

  在公園裡閒逛,見到一隻貓靜靜地蹲在一邊,警覺地觀察你,我便會貪得意走過去,想摸牠一下,有時,貓見到我這個龐然大物走近便會比卡超上身般閃電逃走了,有時,牠見到我不但不跑,反而走過來用背來揩擦我的腳,我伸手摸牠,牠立即反肚,要我幫牠搔癢。每次在公園裡能成功摸到一隻貓,我都感到一陣滿足,我為自己充滿靈性而沾沾自喜(呃,好像有哪裡不對)。

  最近較少去鴨涌河公園(紀念孫中山市政公園)逛,一兩年前,每到黃昏時段,在公園西端隔開旁邊苗圃的鐵柵門前,往往聚集着一群貓咪,高峰期應該有十多二十隻,像《星球大戰》的Ewok人一樣,神態各異地等着熱心人士來餵食。牠們大多警覺性極高,一走近,便一窩風四散,竄入草叢、跳上大樹,我呆呆地站着,一隻烏鴉在頭頂飛過,那種吃檸檬的感覺不足為外人道。之後為了感少受傷,我便遠遠地觀察牠們,與牠們對峙,敵不動我不動。然而,後面總有幾對眼睛閃耀着,也許我長得有點可疑,愛貓人士會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以防我傷害貓咪。

  貓在公園裡,除了可能有一些排泄物外,我看不到其它壞處,牠們的存在,反而有助減少鼠害。當然,養過貓的人會知道貓屎有幾臭,因此,處理排泄物,特別是除臭,唯有辛苦清潔工人了。人與流浪狗建立關係,狗就認定你了,老是想跟你回家,流浪貓不會,人與牠們之間可以有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大家既彼此熟悉,但又保持距離與戒心,這真是種奇妙的感覺,也只有貓才會給人這種感覺。

  看着鴨涌河公園那些與人和平共處的貓,我想,何不將那裡改造成“貓文化公園”呢?我覺得這想法真不錯,一來證明澳門是文明城市有保護動物的意識,二來也將城市更加立體化,不是平面的只有賭和歷史建築。

  我想起《中國好歌曲》王曉天的《再見吧,喵小姐》,那是一首能夠攫住人心的歌:

  可是再見吧

  再見吧 喵小姐

  你是否會記得招惹你的少年

  聽說夢裡有個美麗的花園

  盛開在你會出現的季節

  王曉天曾說“喵小姐”是指他“北漂”時出現在住所附近的一群流浪貓咪,在一個暴風雨之夜後消失無蹤,他懷念牠們,因此創作了這首歌。但我總認為“喵小姐”只是一個隱喻,其實是他不辭而別的愛人。


Wednesday, October 21, 2020

鹹肉粽之詩

 


鄉魂旅思(十三)

鹹肉粽之詩

太皮

  時光倒流二十年,一個寒冷深夜,我從水坑尾麥當勞下班,拖着疲累的身軀,雙手插在口袋裡,一路呵着白氣,一路徒步返回位於台山的家。路過當年仍然揮灑青春熱汗的塔石球場旁邊時,在亞豐素街泛着街燈黃光的鬼魅街角,傳來了幽遠的叫喊聲:“鹹──肉──粽──裹──蒸──粽──”一輛自行車在轉角處出現,騎車的是一個中年人,後座上馱着一口大箱子。

  我一時沒來得及反應,正要眼睜睜看着他離開,突然又傳來了一把聲音大喊:“裹蒸粽!”只見路口對面站着一對母女模樣的人,聲音就從她們那裡發出。那中年人聽到有人呼喚,掉頭踩單車去到母女前邊,打開散發出騰騰熱氣的箱子,掏出一隻大粽子來,拆開,裝袋,交給那母親。

  我立即奔過去,用近乎興奮與渴望的聲調,也要了一隻裹蒸粽。接過粽子,我急不及待咬了一口,那透過味蕾直擊大腦迴紋的美味至今難忘,尤其在那樣一個冬夜,那樣一個憂鬱而又充滿詩意的冬夜。我一邊吃,一邊走,溫暖在心頭。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裹蒸粽阿叔,唯一一次吃他的粽子,但他那嘹亮的聲音,我已經聽了很多年,已經很熟悉,成為我成長過程中不可磨滅的記憶。

  少年時住在台山的高樓上,放寒假的時候夜睡,又或是平日深夜醒來看一陣書,接近萬籟俱寂的時候,只有從青洲坊農田傳來有一聲沒一聲的蛙聲蟲鳴,然後裹蒸粽阿叔的叫賣聲就會從筷子基的大街上傳來,與寧靜的夜晚天衣無縫地結合起來,與青春之夢一起伴我入眠。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喊的是否就是“鹹肉粽、裹蒸粽”,只是聽人家是這麼說的。那是像童謠一樣變了調的聲音,像笛聲一樣,一個音連着一個音,之間像有一條帶子緊緊連繫着一樣,那麼柔軔、那麼幽遠。

  當然,那聲音像很多舊物事一樣,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消失無蹤了。


Saturday, October 17, 2020

水塘往事






水塘往事

太 皮

  近期為減肥,晚上又不便單獨外出,便於工作日抽兩三個中午到公司附近的水塘步行徑跑步。其實以前都會在中午低調做運動,而此番只是名正言順,戴隱形眼鏡和穿運動裝,且在社交網站發文“接受監管”而已。疫情期間,戶外運動的最大得益除了是健康外,就是我的肥臉不戴口罩也不怕被人側目。

  中午下班換衫後,最快捷的方式是循海角遊雲的梯級下水塘,惟最近以工代賑,那裡在裝修公廁,把整條梯級都封閉了,我只能兜圈到嚤囉園邊進入。途中我在想,如果這中間再有一條捷徑下水塘多好啊!

  說“再”,是因為那梯級所在之處,以前是一條“捷徑”。在水塘還未被開發步行徑時,靠近港澳碼頭一邊,好像與現在一樣是有階梯式座位供觀賞大賽車之用的,而去到漁翁街至“大可樂”一帶,有窄窄的堤岸可以步行,至於靠近嚤囉園和海角遊雲一邊,則是樹林和懸崖,人跡罕至。小時候喜歡到處走,有一次跟着熟路的小孩,學會了先從漁翁街爬上馬交石炮台馬路(避免迂迴地走上髮夾彎),然後再到海角遊雲,爬坡下水塘。

  那是一個不算陡峭的山坡,小孩子攀扶樹木,可安全通過,雖然距離不遠,樹木也沒十分遮蔽,但對小孩來說,過程中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與澳門海岸以大型花崗岩拋石為主不同,水塘岸邊是細碎石子和泥沙,而水十分清澈,長滿水草,魚兒在眼底下游弋,與海皮和木屋區池塘大異其趣。

  那裡像世外桃源,幾乎無人打擾。小孩子到那裡當然是為了玩樂:嬉水、游泳。或脫光衣服,或只穿短褲,在水中浸泡,識水性的稍為游到外面一點。有一次,一個朋友大叫被水草纏住雙腳,不但不能動彈,還嚷着被扯進水中。

  在三十年前的澳門水塘中,那位不太熟悉的朋友叫嚷着被水草纏住扯進水裡。那時我們又怎會知道淹水的嚴重後果,見那朋友只是嚷嚷,又沒痛苦表情,便以為他開玩笑,大家都不作理會,或取笑他,或在岸邊自顧自玩耍,但過了一會兒他仍維持在相同位置,且顯疲勞之象,我們始覺不對勁了。後來一位懂水性的朋友游過去,把他拉回來。虛驚一場,沒發生不幸事件。

  我至今仍不知那朋友是真的“出事”還是開玩笑,因我不懂游泳,雖然已脫得幾乎一絲不掛,卻只在岸邊玩水翻石頭,沒自告奮勇去救他。

  那個年頭,小城經濟差,社會管治落後,孩子沒興趣班上,也沒家傭帶着,雙職家庭父母都上班去,孩子們就成了甩繩馬騮,任何現在視之為危險的場所都成為小孩遊樂場,他們危機意識欠奉,新聞時不時會有小孩淹水身亡的報道。那天,若那小孩真的出事,我的童年就不一樣了,又或者換了我被水草纏着而那些不熟悉的朋友不救我的話,也許我就上了頭條,此後數十年發生在太皮身上的悲歡離合就不會出現。

  我曾在另一篇文章裡說過自己差點在海皮浸死的故事,回想起來,小時候喜愛在工廠的大貨車底下拾玩具零件、喜愛爬到拆了一半的木屋殘骸上或火災災場上流連、喜愛走一些危險的捷徑、喜愛坐在大廈平台的女兒牆上,基本上只要少許的陰差陽錯都足以致命。不過,在水塘發生的危險狀況,只有那一次而已,且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此後,仍有數次透過捷徑潛入仍處於洪荒時期的水塘,其實也沒甚麼好玩,有時是裝作經驗老到帶不同的朋友前往,有時與弟弟探險。曾在那裡發現娃娃魚的死屍,知道澳門有野生穿山甲,便以為也有野生娃娃魚,對水塘產生了很多想像——水塘裡會不會有水怪呢?

  水塘曾賦予我想像力,試過有一次,單獨自己一個去,逗留了一個下午,望着那被微風吹拂的水面,除了想到水怪,也想到泛舟湖上,想到探險,想到未來人生的種種,想到要是自己溺水身亡了,父母弟妹會如何呢?

  由於澳門是一個“狹隘的城”,慶幸兒時有未被污染的海皮、有發展迅猛的玩具工業、有在珠海“遠山”襯托下的木屋區田園。儘管比起其他地區的孩子,我們眼界也許不夠開闊,又由於貧窮關係,也沒法到高檔場所及外國甚至內地見識,但起碼童年生活尚算豐富。

  至於燈塔、大炮台和水塘等獨特而又對想像力有助益的場所,我更會把握機會去感受。不過,水塘那去處對童年的我來說是隱蔽的,相隔一段時間沒有去,因不清楚狀況,加上有人自殺的消息令人疑心生暗鬼,後來我便沒再與人透過海角遊雲那捷徑前往了,更遑論自己一個呢。

  不敢去水塘的北面,卻多次循水塘的南面步行回家。初中有段日子在學校被老師針對,又與同學相處得不愉快,那時心情十分不好。不想歸家,不想面對人,搭巴士到新口岸八佰伴前,走上水塘邊緣的混凝土結構,乘着落日回家。一邊是雜草,一邊是被鐵欄圍住的水塘,我就那樣踽踽獨行,好像年少的路都走不完了。漁翁街的車輛快速駛過,日落也毫不猶豫地沉降,並沒有陪同我太久。煩惱能傾倒進水塘裡嗎?水中的魚兒多歡快啊,那些魚兒的後代,在我中午跑步時會從水中探出頭來吧?

  黃昏有特別的氣息,尤其秋日的黃昏,像有一對無形的手扼着你的喉嚨,要你呼吸不暢。心情低落還心情低落,面對水塘中的魚兒,周遭偶爾跳出來的草蜢,以及滿天飛舞的蜻蜓,我便相信,生命是美好的。

  後來我到內地上大學,留澳時間較少,畢業後才發現水塘已經升級改造,成為一個可以流連和跑步的休憩區。水塘休憩區的出現,連同旅遊塔等現代化建築,逐步將澳門推向了一個新時代。

  一些澳門人常強調公共空間的重要性,但我長年發現,澳門人其實不太享受公共空間,有時間就呆在家裡,或者跑去旅遊了,公共空間成了缺乏消遣娛樂的勞工集中地。不過,水塘是個異數,由於其功能的複合性,包含了休憩區、運動區及步行通道等功能,乃至容許遛狗,幾乎成為澳門最被廣泛使用的場所,如果增設兒童遊樂設施,人流更是“不堪設想”了。

  水塘休憩區開放使用初期,我在媒體工作,只在晚間才前往,在嚤囉園下水塘馬路的電單車停泊區泊好車,就在附近找個位坐。那時身材開始失控,晚上去水塘也不是做運動,坐下來後,拉開啤酒易拉罐,打開宵夜盒,一邊吃喝一邊發呆,以為自己好瀟灑。

  坐在沿岸,可以遠眺兒時探險的那一邊,同樣也修整了,那時還未流行全民跑步,只偶然有人影出沒,而那處又有一個轉彎位,視野模糊,晚上陰森森的不知通往何方。越大越怕死,也越來越怕麻煩的我,多次坐在那個岸邊,一直不敢前往童年時曾遊樂的地方“冒險”,可笑得很。直到多年後減肥,才咬緊牙關跟着跑步的人穿越,發現原來可以繞着水塘跑圈,根本就沒甚麼可怕。

  看舊地圖,我知道童年時居住的馬場木屋區,與水塘面積相仿,木屋區不復存在了,但水塘連同其上那些我至今都不知道作甚麼用的混凝土建築物,卻成為我尋找桃花源的“所志”,漁人不復得路,我尚幸還找到如此一個空間接口,尋回失落的想像與勇氣。城市的空間構造,如同水塘一樣沉默無聲,卻構築了人的成長,也提供了人的存在座標。

Wednesday, October 14, 2020

黯鄉魂,追旅思

 


鄉魂旅思(十二)

黯鄉魂,追旅思

太皮

  近一個月因旅遊和參加文學獎關係,喝了些酒。旅遊飲酒,正如友人清水河所說,是“開心”;至於寫作飲酒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我一般寫作時是不飲酒的,可是時光有限,要在短時間內進入狀態,也唯有開一支酒,一邊飲一邊寫,要不然也沒可能在兩三日寫完一篇過萬字的小說。

  酒是好東西,可是綜合而言,弊大於利,淺酌即可。酒的好是能令人開心、令人鬆弛乃至浮想聯翩,甚至有人說每日一杯紅酒有助心臟健康,友人夢子更說紅酒可以醫治感冒。然而,酒的壞處也不少,酒後亂性先不說,不要看那醇醪玉液像是不油不膩,熱量卻高得很,100毫升茅台之類的烈酒就有200至300千卡路里,紅酒好一點,約100千卡,平均飲兩杯酒等如食一餐飯,一個普通成年人每天的基礎代射也只是1,500千卡而已,飲酒同增肥沒兩樣。更甚者,研究證明酒精會分解肌肉,城市人已少運動了,肌肉實禁不起酒精的折磨。

  說是這麼說,人卻離不開酒,開心飲酒,傷心飲酒,思念時也飲酒。宋朝政治家范仲淹的詞《蘇幕遮》是這樣寫的:“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這首詞是范仲淹駐守西北邊陲時,抒發懷鄉思歸之情。“黯鄉魂,追旅思”,就是想念故鄉想得暗淡淒清,而旅途愁苦又無從排遣。

  《蘇幕遮》是“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范仲淹在另一名篇《御街行》則寫道:“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乃是懷人之作。懷鄉只是成淚,懷人已然腸斷,懷鄉同時懷人,那就不得了了。

  本博客欄目叫“鄉魂旅思”,在這裡,“鄉魂”指的是作者對故鄉(馬場木屋區及舊時澳門)的思念之情,而人生好比旅途,“旅思”就是對當下生存的思考。作者雖有“鄉魂旅思”,卻無酒入愁腸之意,只是想到故鄉是沒法回去的、故人也沒法相見,已有斷腸之感了。


Saturday, October 10, 2020

三蚊婆-鬥魚






 鄉魂旅思(十一)

三蚊婆

太皮

  馬場木屋區與青洲木屋區的最大區別,也許是前者多池塘、多農地,有自成一國的生態系統。池塘多魚,以小魚為主,包括食蚊魚和七星魚等,還有繁殖能力驚人的非洲鰂,有農夫在溪澗放置魚網,黃昏時分扯起來,幾條白光閃閃的非洲鰂鮮蹦活跳,抓起,再收割幾棵菜,就可準備晚餐了,自給自足。

  還有一種魚,我一直覺得牠出現在馬場木屋區的池塘簡直委屈了,但牠卻又很常見,基本只要在池塘水中放一個竹籮,過一會兒撈上來,就能抓到一兩隻。我們叫牠做“三蚊袍”。“三蚊袍”只是俗稱,很多年來,我都沒法確認牠到底正式叫甚麼。牠一般有七、八厘米長,紅藍相間的顏色,開叉的尾巴,像穿了一件鮮艷的袍子。按照廣東話的音轉,“蚊”應該就是“紋”了,“三紋袍”,很貼切的名字──只是後來我才知道自己一直發錯音,原來牠叫“三蚊婆”才對。“婆”,也許是廣東話對這種生物的暱稱吧。

  網絡發達,打上“三蚊婆”,我在網上也找不到太多這種魚的資料,後來憑一絲線索,我終於知道牠是中國鬥魚的一種,叫紅藍叉尾鬥魚或蓋斑鬥魚,有些地方俗稱“三斑”,斑紋互通,“三蚊”轉自“三紋”也有跡可尋了。三蚊婆是澳門原生魚類之一,據了解,目前在離島的山澗仍有生存。

  作為一種鬥魚,三蚊婆是孤獨的。牠不適合飼養,飼養起來,卻生命力頑強。以前在祐漢的書報攤,有一個婆婆將抓來的三蚊婆,置入玻璃瓶中(就是那種裝辣醬大小的瓶子)出售。牠捲曲身子,幾乎不游動,卻一直活着,活到瓶子都長出青苔了。

  澳門畫家阿根曾寫過,上世紀中葉,“常見一長者扛着鐵支做框的架子,上上下下懸掛着圓筒形玻璃瓶(那是用廢棄的暖壺內膽,小心剔除水銀而成)和空的電燈泡(裡面的鎢絲亦已清理),在那玻璃瓶、玻璃泡內注水,放着兩三條‘三蚊婆’(小魚名稱,山澗河溪裡很多也很易捕捉),加一兩條金魚茜草,就是一個小小的‘魚缸’。…………不用打氣,不用餵魚糧,放兩粒飯或麵包碎就可以。”(2011年7月3日澳門日報)

  售賣三蚊婆大概像內地有人用小竹蘿裝着鳴蟬出售一樣,都是小商販謀生之計,三蚊婆像唐狗之於寵物店,水族館是不會出售的。知了易死,鬥魚命長。小時候我就覺得這種魚很孤獨,一定要單獨飼養,除非你有大魚缸,而且不養其它魚,否則在狹小空間放上兩條三蚊婆的話,一定打個你死我亡。

  早些時,見到祐漢賣小盆栽的舖子裡,竟然有三蚊婆出售,我有一股想買的衝動,只是一想到牠的孤獨,我又猶豫了,不過魚不是狗,孤獨也許是常態吧。


Wednesday, October 07, 2020

旅遊業的回饋

圖片來源:https://www.new8spots.org.mo/spots_detail/16
圖片來源:https://www.new8spots.org.mo/spots_detail/16


鄉魂旅思(十)

旅遊業的回饋

太皮

  澳門人對“發展”一詞早已聞虎色變,只希望經濟發展腳步緩一緩──但一緩下來,又心有戚戚然。其實居民對旅遊博彩業過度膨脹一直有怨言,只是馬交佬好脾氣,也好實在,知道冤有頭債有主,不會拿無辜的人出氣。這麼近那麼遠,每日與旅客摩肩接踵,甚至生活空間與旅遊空間都重重疊疊,但旅遊業其實仍離我們好遠。居民的怨氣,正正是生活空間都犧牲給旅遊業了,我們卻沒法從旅遊業中“分一杯羮”。

  付出與收獲不成正比,是澳門人的怨氣之一,當然,這種怨氣是很平和的,很有澳門特色。我們的行人路被旅客侵佔,我們的道路被發財巴侵佔,我們的政策傾斜於博彩業發展,居民卻沒明顯受惠,除了錢,其他呢?在旅遊業面前,澳門人是二等公民,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

  內地一些以旅遊業為主要產業的城市,其旅遊資源往往有優惠政策面向本地市民,以蘇州為例,市民辦一張120元一年期的園林卡,可以逛當地園林100次,要知道,單是進入著名園林拙政園的原來門票已超過100元,園林卡只是象徵式收費,可以說,是市民身份的象徵,是對市民為旅遊業付出的回報。

  澳門呢?澳門的旅遊資源,除世遺景點外,具吸引力的還有那些賭場酒店。賭場的部分不去說它,酒店及其商場、餐廳,對澳門居民又有沒有回饋措施呢?澳門人為旅遊業犧牲那麼多,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是的,澳門人的身份在某些場所擁有“零頭”的優惠,但更多場所則沒有,那些旅遊設施完全將澳門居民放在視線範圍外,連優先訂位的機會都沒有。

  也許,那些大型博企會說,已經交了高昂的稅款了,稅款用於民生,你們還諸多要求?這種想法,好比一個自然人說自己交了稅就可以罔顧道義一樣。大型博企所賺的每一分一毫,其實都是居民在生活上的“讓利”而換回來的,雖看不見,但每一分一毫都有血有淚。然而,大型博企還不夠重視本土性、還不夠重視社區活動和社會參與,除了應該要回饋市民對旅遊業的付出外,可以做的其實還有很多很多,這些,都是企業應該負上的社會責任之一。

  對本地人的優惠政策,其實全世界不少地方都在實行,這與本土主義是兩碼子的事。只能說一句,澳門就是與別不同。(2015年10月)


Sunday, October 04, 2020

一地花稔



鄉魂旅思(九)

一地花稔

太皮

  過去,澳門市的市花是毛稔。這個“澳門市”是澳葡時代概念,屬於澳門海外省一部分,就是現在的澳門半島,而氹仔及路環,是海島市範圍。毛稔長甚麼樣子,在我google上搜過好幾次,但都好像街上擦肩而過的人,轉眼就忘記了,後來在珠海登山,經常見到這植物,吃過牠果實,才漸漸記得牠的尊容。

  這裡,我想說的是花稔。花稔是小喬木,很粗生,只要有足夠土壤和適當養份,牠就會茁壯成長,不用你粗心。樹榦不粗大,但枝葉繁茂,捏碎葉片,有一股香氣。白色的小花開滿一樹,果實也開滿一樹。

  我一直認為,花稔就是番石榴,番石榴就是花稔,直至多年前有一位朋友指正:小而軟的、會熟透變黃的才是花稔,而碩大的、硬身而爽口的則是番石榴。我對此保持懷疑態度,因為我一直認為兩種均是同一樣植物,只是品種不同而已。後來看到《新會鄉土誌》,有一段描述:“番石榴,亦名番稔,狀如石榴。有黃瓤、白瓤、紅瓤數種。”這裡的番稔就是花稔,也就是番石榴,可見,在清末已有證明牠們是同屬一類了。花稔在台灣也叫芭樂,就是那種硬身而傾向圓形的品種,近年這種叫法在澳門也頗為流行。其實搜尋一下英文維基百科番石榴的詞條,就會發現其品種不下十種了。

  澳門本土的品種,我見過有三種,一種最常見,過去在北區馬場青洲一帶有很多,現在不少公園均有種植,是細小的品種,傾向於水滴形,結果時伸手就能採摘,味道不錯。另一種小時候在木屋區見過,果實像李子一樣大小,有點似自然網(http://nature.iacm.gov.mo/)“澳門生物資料庫”介紹的“蕃茄番石榴”,但果實是黃色的。我還記得,曾有一棵樹就長在屎坑旁,一樹都是淡黃的果實,食之軟柔,奇香無比,說起來噁心,但這就是最原始的有機食品。

  還有一種,是紅瓤的,很少見,我只見過一次,地點在松山隧道新口岸出口附近。童年的一天,那時還未有隧道,我搭乘父親的單車,由馬場去到新口岸,探他在那裡工作的朋友。那是一個擺放建築物料的地方,父親與那個朋友一邊抽煙,一邊聊天。

  我眼光被一株碩果纍纍的花稔樹吸引住,那巨大的果實我從未見過,跟一個雪梨差不多大小,而且還紅當當的煞是可愛,不少果實已經熟透,跌在地上,一攤一攤。我叫父親摘幾個給我,有一兩個已生蟲了,沒生蟲的美味可口。我們帶着幾個石榴回家去,到達時,剛好鄰居女孩來找我妹妹玩,我便請她吃一個,很不幸,她吃的那個是有蟲的。


Wednesday, September 30, 2020

機械人荷官



鄉魂旅思(八)

機械人荷官

太皮

  不知哪來的消息,說本澳賭場開始購入機械人,來代替真人荷官,從而減省人員開支。姑勿論機械人荷官的購置和維護成本是否合算,單就技術上能否不差分毫地判斷輸贏及準確派彩,就足以令人憂慮,要知道些少問題就能拖慢賭枱運轉,影響收益,更何況出現在賭桌上的情況千奇百趣,難以預料:機械人如何防止賭客“彈弓手”?能否識別賭客的話語從而解答賭客的疑問?是否具備與賭客吹水及討好顧客的功能?能被製造成真人美女的模樣嗎?

  如果上述通通可以辦到的話,那麼機械人應該價值不菲,不但可以替代荷官,甚至能替代公務員了;如果辦不到的話,豈不是還要多請兩三個人來“傍住”機械人荷官,處理賭枱上的突發乃至一般情況?這不是阿茂整餅是甚麼?這還未考慮法理上的問題呢。況且,有些賭客下注時喜歡觀察荷官氣色,喜歡“甩牌”,喜歡吆五喝六時荷官有反應,要是賭錢對住隻機械人,不如玩老虎機好過。

  未來科技尤其是人工智能可否發展到機械人可以完全替代真人做荷官的地步,現在還不知道,但可以估計的是,製造機械人的某些資源一定十分罕有或者掌握在大財團手裡,而維護技術及中樞軟件也必由原廠操控,博彩公司所付出的資源未必比請真人荷官少。最重要的是,如果賭場採用大量購買的方式,一旦市場衰退,不是說像對真人荷官般,用“放無薪假”的殺手鐧就可解決營運成本問題那麼簡單;要是租借的話,廠商也不會傻到只訂定兩三個月的短期租賃合約,應該一簽就是幾年。錙銖必較的博彩大佬會冒這些風險?

  傳播這種消息或對此半信半疑的人,相信有一些是荷官,尤其是競爭力較弱的一群,畢竟年來賭收連跌,博彩就業市場出現波動,這些都是荷官“信邪”原因,杞人憂天可以理解;另外一些,估計就是一直看不起荷官,以為荷官只懂派牌,聽到消息後幸災樂禍的人吧!荷官的工作無疑有一定程度是機械化的,但不代表識得呼吸就能勝任,做荷官手腳要快,識執生,有一定交際和應變能力,而且隨時隨地得被賭客問候娘親,搞亂生理時鐘的三班倒制,也不簡單。

  有朝一日,如果機械人取代真人做荷官真能實現,那麼相信不只荷官,大部分偏向機械化的工種都可能被取代,甚至警察等公務員也岌岌可危,到時機械警察像《超人類卓比》描述的一樣可以批量生產,還打不死。我想說的是,博彩從業員的就業狀況,其實就是澳門勞動力市場的風向標,荷官就業面臨威脅,其他行業也一定受到牽連。


Saturday, September 26, 2020

咖喱河迷失夢魂




鄉魂旅思(七)

咖喱河迷失夢魂

太皮

  台山中街紅姐的舖子裡。又是一個下雨天,淅淅瀝瀝,雨簾從鋅鐵皮的屋簷瀉下,有一剎那,使我憶起童年。一碗熱氣騰騰的河粉送來了。嫰滑的河粉,已經燜煮熟透的咖喱雞翼,鬆爛易入口的薯仔,還有幾塊牛腩。那是2007年夏季的一天,早上七點才睡,下午一點幾起床,真不願回雜誌社呢,反正雜誌剛出版嘛。但還是不情願地掙扎着起床了,迷失的時候,也該有個譜,正如酒醉三分醒。

  在紅姐那裡一坐下就傾盆大雨。我一直不知道那木屋舖子有沒有名字,只知道老闆娘是一個叫紅姐的又瘦又矮的婦女,她人不錯,就是記性差了點,剛跟她點了餐,她拿起幾條菜心丟進滾水裡,就忘了你要些甚麼了,重新問一次。我至今仍忘不了那河粉的味道,尤其是那咖喱香味、那爛熟薯仔,澳門只怕再難找到。還有沙煲咖啡,裝在玻璃杯中,洋溢柴火味道。當然還有紅姐煮麵時的模樣。

  在巴波沙坊的平房幾乎盡被拆卸,以及在台山街市重建之後,原本像集市一樣的台山中街,只剩下紅姐的舖子和緊挨着的另一家木屋商舖,紅姐那裡經常座無虛席,旁邊的則門可羅雀。有兩、三年,我出門上班前總愛光顧紅姐,吃一碗熱量爆表卻美味無比的河粉,嘆一杯熱燙的沙煲咖啡。坐在狹窄鐵皮屋中,一張殘舊骯髒桌子旁。我就喜歡那市井的感覺,人都不願長進了,就迷失下去吧。紅姐的河粉似乎與我那時迷失的生存狀態結合到一塊了,難捨難離。

  後來,大概在2009年底吧,一個平常的日子,因紅姐等相關人士沒土地使用權,在自願遷出後,台山中街僅餘的木屋被清拆了,用來貫通道路。我站在那“空地”前,覺得以前在那裡吃河粉的日子好像發了場夢。河粉和咖啡我不能再享受了,竟有點快感,一種享受遺憾的快感,多麼有血有肉。

  很多很多年前,也是一個下雨天,我剛在暑期工的工廠下班,經過台山中街,就在紅姐的店子旁,一對少年情侶緊緊相擁,熱烈地接吻。那是一個難以忘記的情境。

  這些回憶,與紅姐的河粉和沙煲咖啡,還有那“市集”上的一切,大概會像冤魂一樣,永世在台山中街上空徘徊吧。


Wednesday, September 23, 2020

富窮人大作戰



鄉魂旅思(六)

富窮人大作戰

太皮

  香港電台自2009年起製作了三輯《窮富翁大作戰》,逢兩年播一輯,對上一次是2013年,我以為今年有第四輯,卻原來沒有了。《窮富翁大作戰》是真人show節目,每集請一位富豪或成功人士,以“角色扮演”的方式,體驗草根階層的生活與困境,藉以探討香港貧窮及貧富懸殊的問題。由於節目衝擊性強,使中上流觀眾對窮人的處境略有認知,對他們那難以挽回的劣勢縈繞於心,明白到社會的結構性貧窮,不是說努力工作,省吃儉用,就可改變貧窮命運。

  三輯《窮富翁大作戰》我都看了一些,有時想起自己的艱苦歲月,不禁感同身受。有一種說法是,貧窮本身是不值得可憐的,因為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一個窮人,可能本身就是個有諸多不良習慣的壞人,如嗜賭,好食懶做,愛吹牛皮。然而幾輯“大作戰”,攤開了一個事實,就是社會存在的結構性貧富懸殊,窮者愈窮,富者愈富,窮人得到的機會少之又少,財富的缺乏,使窮人的下一代獲得知識的工具就必然較稀缺,他們也容易受到欺侮而欠缺自信,惡性循環下,將來能得到的機遇就不及出生於富裕家庭的多。有一篇短篇漫畫叫On a Plate,形象化地講述了跨代貧窮、階級複製的故事,值得一看。

  真正的貧窮,可用“觸目驚心”來形容,並非一句“唔爭氣”就可解釋一切。當然,“千金難買少年窮”,社會不乏出身於貧窮家庭的菁英,但那些人的光芒背後,卻仍有不少窮家青年因家庭狀況而放棄學業,因長期的貧窮處境而對未來失去信心。窮人要出人頭地,離不開自己的努力,更離不開社會給予的機會,以及運氣。

  有時我想,儘管《窮富翁大作戰》不錯,引起的效果,卻頂多只是富裕階層對草根階層的憐憫與施捨,倒不如反轉過來,作為一個平衡,製作《富窮人大作戰》,給窮家青年去體驗中產家庭甚或富豪的生活,接觸他們接觸的一切,享受他們所享受到的資源,這或許可以令窮家青年萌生出拼搏及力爭上游的信念,有奮鬥目標,擺脫貧窮。這構思能實現嗎?我覺得機會不大。

  歸根究柢,要減少貧窮,最重要還是社會得創造公平與公正的環境,令貧窮青年獲得不遜於富裕階層所獲得的機會,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向上流動,避免跨代貧窮。一個欠缺機會的社會,就是一個不正義的社會,就像沒有養料的魚塘,只有部分的魚肥了,其他的魚都瘦,最後瘦魚都被肥魚吃掉。窮人需要的不是憐憫與施捨,而是機會與公平。


Sunday, September 20, 2020

機舖已是集體回憶?


鄉魂旅思(五)

機舖已是集體回憶?

太皮

  前幾天看新聞,主播講了句“相信機舖係好多人嘅集體回憶”,我第一個反應是:不會吧,現在還有好多機舖呢!不過,再作細思,卻明白此機舖已非彼機舖了。澳門確實還有不少機舖,但大多已經轉型升級為“成人娛樂場”,遊戲有賭博成分,獎品是煙仔,真正給青少年“一展身手”的機舖,例如我們熟悉的“天福”,已一間間關門大吉,取而代之的是網吧(甚至網吧也衰退了吧)、家庭式遊戲機,或者不限場所的智能器材。

  早年有段時間,我人生找不到方向,曾沉迷機舖,但那已過了機舖的輝煌時代。那時我也已成年,可以堂而皇之進入(其實也怕被熟人看到),而小時候去機舖,卻得偷偷摸摸,避開長輩和師長耳目,只是小時候政府執法不嚴,穿校服也能進入機舖看人打機。真正的機舖,以及隨之出現的文化元素,確實是集體回憶,格鬥game大行其道時,一局遊戲要三、四元,而且“跟機”者眾,銀仔排成一行,不要說玩,連一睹打機畫面也不一定能擠入重圍。“出波”、“讓局”、 “軍佬”和“手刀”等詞彙,現在想起來、寫出來,也覺溫情脈脈。啊!我懷念的八、九十年代。

  說到偷偷摸摸,不能不說無牌機舖。我少年時,在大關斜巷旁邊一個不記得叫甚麼圍裡面,就曾存在過一間,專做學生生意,機種多是格鬥game,改版的很多,有段短時期,我中午放學會跟同學去打幾舖機,那裡環境陰暗,黑壓壓的聚集了附近幾間學校的中小學生。在無牌機舖裡的校際比賽中,我總是輸多贏少。

  我又想到了租機舖,也是無牌經營的。首次接觸任天堂紅白機,不是在家裡和親友那裡,窮孩子根本買不起,而是在租機舖。那租機舖在台山如意閣下一個貨倉模樣的地方,由一對夫婦經營,幾套電視機及紅白機擺了兩行,簡直就是網吧的前身,人滿為患的兒童或打機或輪候,好像是兩塊錢半小時,玩的就是“頂菇”、“魂斗羅”和“沙羅曼蛇”等,輪候時間不會太久,因為孩童沒甚麼零用錢。一到時間,老闆娘就過來關機,到下一位。那時沒秘技書、沒網絡,但小孩子都知道“沙羅曼蛇”的秘技“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都知道“頂菇”無限1up的方法。

  我還記得租機舖老闆娘叫小雲,因此我們就叫那裡做“小雲嗰度”,小雲是一個白白潤潤的女人,我很少見到女人有那種白淨,那時的北區就是村鎮地方,女人好像都是又黑又瘦。老闆怎樣稱呼我已忘記了,是一個漢子模樣的人,很喜歡跟小孩子說笑,但語氣凶凶的,像隨時會發火的樣子。記得有一次,他在我和朋友面前換衣服,還一絲不掛地叫小雲過來,赤條條交待要處理的事情。對小孩而言那情境實在奇特,算是我對租機舖的附加記憶。


Friday, September 11, 2020

蓮峰山上有人家



鄉魂旅思(三)

蓮峰山上有人家

太皮

  由於電視台重播經典劇集《誓不低頭》,令我聯想到“八仙飯店滅門慘案”,我因而又記起了蓮峰山上的木屋。我曾經向朋友提過“蓮峰山”,朋友竟摸不着頭腦,我要說也就是“望廈山”時他才釋疑。“蓮峰山”的稱呼比“望廈山”要古老,且後者是翻譯葡文得來的,卻想不到“妹仔大過主人婆”。八仙飯店在蓮峰山腳附近,後面是菜田,經過菜田可進入上山的路。

  小時候的印象已很模糊。也許住那裡的多是貧民之故,近年來“老餅話當年”風氣旺盛,始終未見有人貼出蓮峰山木屋的照片。在三角花園對面,是到山腳的主要路徑,猶記得是一條土路,旁邊一間木屋是“山寨廠”,有時會有些次品玩具被丟在外面,我撿過一隻粉紅傻豹,手腳都可拉長,放手就會慢慢縮回去。

  我在蓮峰山下的蓮峰小學讀書。有一段時期,我一位要好的同學就住在山上。他比我年長,是留班生,特別照顧同桌的我。我能夠獲得如小弟弟般照顧的機會不多,一來我本身是家裡的兄長,二來我要強,三來別人也不願照顧我。那同學有個妹妹,也是我同學。緣分關係,我一兩年總會遇見她一次,大家也沒多少話說,打聲招呼,擦肩而過。至於那當我是弟弟的同學,卻自他小二輟學後此生從未再遇,試過問他妹妹,她的答案似是而非。現在要是見到那同學也不會認得了。

  實在很感激澳門尊重私有產權的法律精神,一處地方一旦形成街道,兩邊建築地段做了登記,無論將來如何拆建,街道就是那樣子了,記憶也就有所憑藉。那條到山腳的主路,大概就是現在的蓮峰街,在山腳處有土地公公,如今也還在。

  同學與妹妹那時的家在半山上,上山道有混凝土階級、有麻石階級,也有木板階級,一直登上他們的屋子,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家見到小孩們,就會斟水給大家喝。那是照顧他們的爺爺。印象中,他們屋子雖小,卻不單有房間,而且牆上還有掛鐘和祖輩的遺照,外面還有大樹和大石,感覺比我家強多了。

  那就是我的故鄉一景。


Tuesday, September 08, 2020

站着說話不腰疼


鄉魂旅思(二)

站着說話不腰疼

太皮

  我一直認為普通話的俚語總體上不夠廣東話傳神,也許普通話不是我母語的關係吧,不過有一些普通話俚語俗話還是能完勝廣東話的,例如“站着說話不腰疼”,就十分生動、到位、諧謔地描繪了那些置身事外高淡闊論者的神氣。

  我相信也有人與我一樣遇到過這種情況:當你被指責或被批評時,旁邊總會有一個利益相關者以置身事外的態度添油加火,也許只有一兩句話,雖對整個事態發展沒影響,往往卻可令你腎上腺素急增,怒火上升,牙關打震。只是認真你就輸了,“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沒有成本,你卻得付上沉重代價。

  互聯網時代,尤其社交網站發達,越來越多人將“站着說話不腰疼”融會貫通,已經入血了,只要在網上看到鳳毛麟角,就爭相你一言我一語,像某些國度丟死淫婦的石子一樣,足以打贏一場網絡審判。大多數人發表高見“唔知頭唔知路”,那也算了,不是所有人都有了解真相的義務,只是有些人有身份有地位,或根本就是利益相關方,剛好某一件事不是其直接牽涉的範圍而已,卻也抱起胸來指指點點,說着尖酸刻薄的話。最可怕的是一知半解者賣弄知識,將從網上看到的三四手知識據為己有,偷換概念,把你一棍打死。

  現在,在某些事情上,理智者被不理智者牽着鼻子走,以“不理性”作為指導思想,還被賦予浪漫、激情,以及“型” ,插科打諢、順勢而為的人才是最有市場價值的了,而專業、理性和認真已經提煉成“膠”──所以,大家不要和我較真,我也是求求其其,說說罷了,千萬別將我“膠”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