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集《夜遊人》後記
太皮
早前,主講完台北國際書展一個有關澳門寫作的講座後,回澳途中,在飛機上,不知何故,我突然記起了劉青英。到底是“劉青英”還是“劉清英”,我已沒法考究,她是我馬場木屋區的鄰居,也是小學師姐,一切有關她的回憶都像過度曝光的照片,再曝光一下,她就會消失不見了。
她大概曾經照看過我吧,我幼小時候常常唸叨她的名字,她黑黑瘦瘦,深色的嘴唇,突顯的顴骨。上一次回憶起她,我就像記起兒時玩伴“鈍胎”時一樣,仍有一些不連貫卻清晰的片段,這一次,只剩下她在我家窗外偷看電視卡通的畫面了。我感到自己對記憶消逝的無能為力,在飛機上,一陣悲哀襲向心頭,我強忍住淚水,但淚水已在眼眶打轉。
當我下一次再回憶起劉青英時,是否會連最後一幀記憶都消失無蹤呢?成長和別離已令人生愁苦,何以連記憶也如此無情?
我越來越害怕面對自己的記憶。每一次回憶,那些已經過度曝光的印象又再泛白一些,我畏懼記憶最終消失不見,我記下來,寫成文章,這更令我的記憶失真,我力有不逮,無法用語言將記憶復原,每次書寫,都是對純粹記憶和情感的破壞,那些寫出來的東西是真實的嗎?不是的,儘管我沒在文章中說謊,可是,在重建回憶的過程中,總有拼接、修飾和呈現,而這一切,主觀感情都在從中作梗。不寫,記憶逐漸流逝,寫,記憶失真,實際上也同樣不復存在了,記憶已變成另外一種物事。
寫的速度趕不上記憶消逝的速度,這一刻,回想劉青英已萬分吃力,或許還能再想起一些似有若無的片段,但當中到底有沒有她?我不能確定了。人在回憶面前束手無策。也許,記憶的消逝算是一種幸福吧,那難能可貴的印象可以純粹保留於心底,毋須經歷我糟糕文筆的羞辱。只是,那種千迴百轉的悲哀,已能夠將我完全打敗了。
《夜遊人》是我第一本散文集,當中不少文章,都反映了我與記憶間的糾纏。請容許我的念舊和不知長進,我心智成長速度慢,人也缺少前瞻,終日念舊憶遠,傷春悲秋,這也許是我的宿命,我不打算勉強自己。書中選文以澳門題材為主,盡量收入能夠反映我成長歷程、個人性情、寫作風格及發表場地的文章。由於時間倉促,選文也許有疏漏,只是我想這應該不是我唯一一本散文集吧,將來還可以有補救的機會。
知道自己短斤少兩,原也不急於出版散文集,既蒙出版社錯愛,也就容許我自私一下,把握這難能可貴的出版機會。最早由《澳門日報‧動漫玩家》每月一篇的“漫兩拍”專欄開始,到《華僑報‧華座》的“字字屈機”,到《澳門日報‧新園地》的“金漆皮毛”,再到現在網媒上的欄目,前前後後,寫專欄已寫了倏忽十年,一直自知這些文章難成大氣,風格也偏於小家子氣,今番梳理一下,不得不自認有點濫竽充數,不過,作為消遣或一種感情的交流,本書還是值得一讀。
在此,要感謝廖子馨和林中英兩位我寫作路上的貴人為本書作序,感謝廖子馨、鄭國偉及鄒君儀等澳門日報編輯為本書出版的大力協助,感謝本書設計者林格先生的精彩設計。也要感謝各位寫作路上的同路人,還有那些默默關注我的讀者,你們都是我寫下去的動力。最後,我還要感謝我的妻子,沒有她的照顧和愛護,沒有她的鼓勵與提點,我是沒法寫出成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