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雜感
太 皮
若非爆發新冠疫情，真不知西人對口罩如此反感。最早看到的“口罩暴力”新聞，是有關一名台灣學生戴口罩在俄羅斯搭地鐵遇襲，襲擊他的當地人說有病就不要上車。爾後看到類似新聞有增無減，亞洲人尤其東亞人，在其他洲戴口罩彷彿是原罪。
不知這是否涉及歐美的白人優越感，但我發現，疫情在內地爆發時，澳門街見到的西人都乖乖戴上口罩，但當疫病中心轉到歐美後，街上不少西人都“裸面”了，甚至聽過有西人入政府部門不願戴口罩而出現糾紛。這引起我思考：難道不戴口罩也是歐美人一種族群和文化認同嗎？也許我想多了，他們只是信任澳門的防疫工作而已。
我也質疑過口罩是否能防百毒。專家說不要觸摸口罩外層，但有多少人可以做到？連衛生官員講講吓嘢，都要伸手調整口罩。外國有專家說，戴口罩會令人控制不住的去觸摸眼睛，而世衛也建議健康的人不戴。可見，口罩作用眾說紛紜。
可是，新冠病毒輕易令人感染，先不論口罩在物理上是否真能阻隔，在心理層面，無論如何也起到警醒的作用吧？當社會上大多數人戴口罩，必然令更多人明白情況嚴重，更注重衛生，寧枉勿縱。三月底，衛生官員說，澳門流感一個多月零個案，便是一個佐證。
誠然，有口罩用是幸福的，但有報道說市民都不願購買政府配額的綁帶式口罩，我想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用起來有一定的麻煩。這裡，我分享一個主意：採用類似兒童口罩的方式配售，即一律以七個掛耳式（可以是熱銷款式）搭三個綁帶式捆綁銷售。這樣當可將綁帶口罩清貨，而市民也不介意戴兩三日吧。
都說新冠病毒是大自然對人類的報復，而口罩使用大量的塑膠材料，對環境的損害實不能小覷，我們現在竟又再插大自然一刀，將來大自然會用甚麼方式報復呢？
羅志祥是怎樣管理時間的
太皮
對台灣藝人羅志祥出軌，網民除了鞭撻其道德、稱羡其性能力外，也對其堪稱奇技淫巧的時間管理能力嘖嘖稱奇。網民製圖，將一本書改稱為《羅志祥是怎樣管理時間的》，令人忍俊不禁。大家對他在半夜三四點哄完女友後還能偷出時間跑去約炮，相當感興趣。
就羅志祥的時間管理，由於我與不少男性一樣，沒有其外貌和吸引力，像窮鬼想像李嘉誠的生活，難以得出一個確切的結論。然而，有追求過女性經驗的男人應該體會過，肯花時間，絕對是打動異性的一大條件，而這條件，我相信不會因對方是正印、是二奶，或者是炮友而有所改動，一個男人如果有二奶、有偷情對像的話，很肯定，他在生活上的某一方面，或許是家庭，或許是工作，或許是興趣，必然要為其偷食活動讓路。就算是嫖妓或DIY都要花時間，何況是須要維繫的人際關係？羅志祥的時間到底從何而來？
我有時想，內地打貪官，為何一定要把他們的性生活作為罪狀，抖出來公之於眾呢？這除了是道德、法律和黨政的因素，相信也是證實其不務正業的一種有力證據吧，亂搞男女關係，一定沒時間做正經事，又或正經事都交給不正經的情婦做了。
正如我們有一百萬元，你好難既用來儲買樓首期，又同時用來買Benz，一定要有所取捨和分配。時間管理也一樣，如果某人每天中午放飯都能約齊飯腳，那麼其工作一定不是十分忙碌；如果能夠把旅遊行程plan得十分完善緊湊免走冤枉路，前期準備所花的時間絕不會少。又如我努力減肥，就會犧牲看劇和閱讀的時光，而我要幫手湊女，寫作時間也變得稀缺。
時間管理的重點應該不是如何短時間內同時做多項工作，而是分配和取捨時間，反映了你對不同人或物的重視程度。當然，我不反對羅志祥分享其時間管理經驗，讓我等凡夫俗子得窺門徑。
中國特色水墨動畫
太皮
中國著名水墨動畫大師特偉在二月初不幸病逝，其殞落絕對是中國水墨動畫界的損失！中國水墨動畫繼承與發展的問題，又再一次引起人們的探討。
在澳門土生土長的年輕人，可能對水墨動畫知之甚少，但如果在內地生活過或關注內地動畫的話，就一定看過中國獨特的水墨動畫，特別是代表作《小蝌蚪找媽媽》及《牧笛》等。水墨動畫與現在紅透半邊天的卡通《喜羊羊與灰太狼》雖然都是國產貨，但兩者的藝術層次卻有很大的差距。目前，日本等地雖然已掌握了水墨動畫的製作方式，但由於神韻極難掌握，而且製作一部片子耗時極巨，到現在還沒有多少人願意嘗試，中國的水墨動畫王者地位仍無法動搖。
水墨動畫以其柔曼和充滿中國風的筆觸征服了世界不少動漫迷及非動漫迷，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對之更是推崇備至。水墨動畫的製作工序絕不含糊，除了以宣紙製作充滿水墨風格暈染效果的背景外，資料介紹說，畫在動畫紙上的每一個人物或者動物，都要分層上色，例如《牧笛》中的水牛，必須分出好幾張透明的賽璐璐片，然後每張塗上不同的顏色，有大塊的淺灰、深灰，也有只是牛角和眼睛邊框線中的焦墨顏色。每一張賽璐璐片都由動畫攝影師分開重複拍攝，最後再合在一起，用攝影方法處理成水墨渲染的效果。
在水墨動畫發展的過程中，出現過一些膾炙人口的作品，例如特偉有份參與的《小蝌蚪找媽媽》及《牧笛》等。《小蝌蚪找媽媽》是第一部水墨動畫片，由唐澄等作導演，特偉擔任藝術指導，曾獲多個國際獎項，內容是講一群可愛的小蝌蚪尋找媽媽的尋親之旅，他們經過曲折的過程，把金魚和螃蟹都誤認為媽媽後，終於找到了親生媽媽——靑蛙。故事講述了“有志者事竟成”的道理，也教育孩子不要片面地看問題。取材於齊白石的魚蝦形象，奠定了影片的美術水準。動畫界對這部影片的評價很高，片子打破了動畫片“單線平塗”的模式，沒有邊緣線，意境優美，神韻柔然。
由於工序繁複，以及與商業脫離，以致現在中國水墨動畫的製作無以為繼。水墨動畫一般沒有對白，而且局限於大景而少特寫，以致水墨畫的敘事功能有所局限，不能出產大片。不過，隨著電腦圖像生成技術的提高及 Flash動畫的運用，要用電腦製作水墨風格的動畫已非難事，但韻味卻是以用原來技術製作的更勝一籌。
除了水墨動畫，中國還有甚具特色的木偶動畫及剪紙動畫等，著名的木偶動畫《阿凡提》，相信不少人都看過。其實，中國的動畫片一點都不能忽視，例如屢獲大獎的《大鬧天宮》等，而由萬氏兄弟製作的第一部國產動畫長片《鐵扇公主》，更引領了手塚治蟲走上漫畫創作之路，將亞洲漫畫發揚光大。然而，由於過多的政治風波，中國動畫在一段長時間內沒得到進一步發展。
雖然日本沒在水墨動畫方面作出嘗試，但就將水墨技術透過電腦製作的方式運用到電子遊戲上，代表作是Capcom的《街霸4》，可說是首次將水墨技術與遊戲渾然天成的結合。
中國有水墨動畫，才得以在動漫之林裡佔一重要席位，反觀澳門，也是時候摸索出一種獨特的形式，在兩岸四地的漫畫界生存。我以前討論過澳門漫畫應擁有內涵與特質，但形式卻甚少討論，澳門漫畫要以怎樣的形式才可生存呢？這個問題值得大家思考。
驚奇再起系列的《蜘蛛俠2》精彩惟未跳出窠臼
太皮
2014年可說是荷里活動漫真人電影的爆發之年，已上映或正在上映的有《美國隊長2》及《蜘蛛俠2：決戰電魔》，其他還陸續有來，包括《變種特攻》正傳第四部《未來昔日》、《變形金剛》第四部《殲滅世紀》、《銀河守衛者》、造型及情節去兒童化的新《忍者龜》，以及《哥斯拉》等，影迷動漫迷面對這幾套大製作，是不會吝嗇荷包的，只希望電影快快上映。
這些陸續上映的動漫真人電影中，有不少是續集電影，當中兩套更屬極難處理的第二集，如果大家有被《鋼鐵奇俠2》悶倒的話，相信會認為我所言非虛，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美國隊長2》及《蜘蛛俠2：決戰電魔》（還有去年上映的《雷神奇俠2》）竟然都比前作更勝一籌，如果說《美國隊長2》得到第一集及Marvel Studio其它電影“煲熟”了情節從而豐富了故事及人物內涵，已在觀眾心中加了不少分的話，那麼單打獨鬥的《蜘蛛俠2》出色表現更顯得難能可貴。
《蜘蛛俠2》繼續在“責任”上面着墨，雖然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但我們看到蜘蛛俠為無日無之的責任而疲於奔命，而當他認為自己負上責任是理所當然的時候，社會又對他的付出是否多管閒事而提出了質疑；另外一種困境是，當你的責任能夠幫助到大多數不相識的人，對於自己的至親、愛人及朋友，卻又顯得束手無策，超級英雄的“戰衣”彷彿成為一個逃避的藉口。
大部分超級英雄電影，尤其是新舊《蜘蛛俠》系列，都避免不了一個定律，就是大壞蛋其實都是由大英雄“創造”出來的，不是大英雄曾經犯下的錯誤所留下禍根，就是大英雄激發了歹角內心的陰暗面，《蜘蛛俠2》也一樣，電魔本是一個神經質的電機工程師，一直是個nobody，由於受到蜘蛛俠的鼓勵而以為自己再不是nobody，甚至有一剎那成為聚焦的對象，但最後發現自己還是輕而易舉地回到nobody的狀態，從而產生了怨恨。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有時真的說不清。我們可以看出，其實無論是電魔還是綠魔，歸根究底都是蜘蛛俠本身的處理不當，否則一切是可以避免的，大魔頭其實也是自己的心魔。如此說，《蜘蛛俠2》總體上仍未跳出上一集及舊作的窠臼。
還說回來，今集《蜘蛛俠》如果單論情節而言，卻又是技勝一籌，不但有兩個層次不同的大反派，加上穿插的感情線和親情線恰到好處，最後由小孩子穿上蜘蛛服對抗懷蛋，由“責任”的命題轉而至“希望”的命題，為電影留下一條充滿正能量的尾巴。我認為，本電影最大的遺憾，是片尾字幕中段不倫不類的“彩蛋”（大陸網民用語，指片尾驚喜片段或伏筆劇情），令人好生納悶。
附：新《蜘蛛俠》不過不失
重啟動的《蜘蛛俠》電影第一集《蜘蛛俠：驚世現新》（The Amazing Spider-man）經過多時醞釀，終於在六月底率先於港澳上映，作為超級英雄電影迷的筆者，自然是第一時間跑去戲院欣賞。電影總體來說不過不失，不能算是“驚世”，在芸芸眾多“超英”電影中只能屬於一般水平，比起之前《復仇者聯盟》大堆頭的精彩演繹，新《蜘蛛俠》硬是欠缺了一種讓人回味再三的感覺。
由安德魯嘉菲（Andrew Garfield）主演的新《蜘蛛俠》與由杜比麥奎爾（Tobey Maguire）主演的舊《蜘蛛俠》是兩個沒有關連的系列，屬於平行宇宙。新作由主角彼德帕克的父親神秘失踪開始講起，到他如何被有放射性物質的蜘蛛咬到繼而擁有特異功能，再講到他的叔叔如何因其幼稚而被歹徒殺害，還有諸如他與女主角的愛情，以及與蜥蝪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等，一氣呵成，沒有冷場。劇情部分與舊作相似，例如賓叔叔之死及校園生活等等，當然，這也是原著的設定。
電影給人的感覺是節奏太快，緩衝的空間較少，內容訊息量也太豐富，讓人沒有喘息及咀嚼的餘地，在觀眾還未有機會體會主角叔侄的感情時，賓叔叔已被殺害了，而我們也還未來得及感傷，賓叔叔對主角的影響在之後的關鍵劇情就好像消失了似的（除了帕克重聽叔叔的電話留言一幕），這是新作中比較值得詬病的地方。對於奸角康納博士（蜥蝪人）的內心描寫也流於表面，其心理矛盾衝突也不是處理得很好；至於片尾那位全劇唯一在與敵人戰鬥時犧牲的人物，更是有點兒夾硬來的感覺。
唯一比較特別的是對主角的描寫，由過去文弱而內儉的書生，到新版的外向搗蛋小子，算是有點別出心裁，尤其是他勇於表露身份的行為和穿着“製服”時背着背包無所是事的模樣，像是下課打完籃球的學生哥，更符合原著神緒。有人認為電影也着力描寫了他平凡的一面，包括無聊玩手機等等，但其實這是一貫超級英雄作品的表現手法，只是與時並進而已。
總的來說，除了批評電影前半部分文場較多使3D眼鏡形同虛設外，評論界給予了新作較高的評價。然而，我認為，比較遺憾的是，作為Marvel漫畫在這十多年來“超英”電影改編熱潮中先聲奪人及有劃時代意義的《蜘蛛俠》，一手開創了Marvel電影的世界觀，雖然其電影版權因在哥倫比亞電影公司手上，而與X-Men一道無法加入Marvel Studio構建的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裡面與其他“超英”人物如鋼鐵人及變形俠醫等一道作戰，但在影迷心目中，蜘蛛俠與X-Men一樣已是一個成熟的人物，其實力與Marvel其他角色可堪比肩。無奈原導演及原主角與電影公司談不攏而最終須要易角重拍，正當各Marvel人物力量逐漸強大時，《蜘蛛俠》反高潮由低做起，讓整個Marvel電影世界觀出現一重不協調的局面。
當年，《變形俠醫》也因為李安版的差強人意，由Marvel Studio購回版權重新拍攝，並成為繼《鋼鐵奇俠》後第二個登場的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人物。雖然是重啟動版本，但《新變形俠醫》沒有重新敘述綠巨人浩克（Hulk）如何由“正常”變成“不正常”，而是另安排一條故事情節，一開波就說主角被追殺，既與前作不相關連，又可勉強銜接得上，雖然是平衡宇宙，但卻又借用前作已積下的一點故事資源，可說是不俗的操作。反觀今次《蜘蛛俠：驚世現身》，就由頭開始講述彼德帕克的故事，而且是更徹底地從童年講起，雖然加插了彼德父親的情節算是這一系列的特色，雖然有人喜歡新主角，但卻令捧開場的影迷覺得有點不是味兒，在整個超級英雄世界觀中，蜘蛛仔要一步一步建立自己的威信，才可不至落後於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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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畫化的《進擊的巨人》 |
《進擊的巨人》令人廢寢忘食
太皮
《進擊的巨人》hit了一段日子，本王子最近終於找來一看，雖然最初也對作者貌似教科書插圖的畫功產生抗拒，但看了第一回後，已被作品的懸念、設定、人物關係、分鏡及氣氛營造所形成的強大氣場所吸引，竟致不忍釋卷，進入多年未曾出現的廢寢忘食境界，幾乎一口氣看完所有已刊發的章節，感嘆日本漫畫界又出奇才了，一個產值相信達數以億計的產業又誕生了。
成名要早，日本漫畫界不少大師級漫畫家，出道和成名時大多只有二十幾歲，例如鳥山明等，《進擊的巨人》作者諫山創又是一個例子，原本只是宅男一名，只是敢於發夢，敢於想像，敢於將夢與想像實踐，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他突破了想像的局限，以前我們想像的巨型人類天敵，最多只有一兩個（如哥斯拉或金剛），人類合力對抗，終能取勝；有時也有大量“巨人”，如《變形金剛》般，只是有正義的“巨人”幫忙去打邪惡的“巨人”，或者像《新世紀福音戰士》般透過操控機械人去戰鬥，人類受到的威脅和恐懼始終有限，而《進擊的巨人》中，巨人不但分不同等級，最高達五十米，而且有一大班，幾乎毫無思想，見人就咬，人類卻只有虛弱的立體機動壯置、葡萄炮及可疑的城牆去防衛，無論是畫面還是畫面帶給讀者的想像都同樣震撼。
在角色塑造方面也有其獨特之處，只連載了55回，不到三千頁的篇幅，就將十多二十個人物的個性和特點描寫出來，由主角艾倫（艾連），到配角尤米爾，到其他擁有巨人身份的角色，都能有深刻的描畫。女角的描寫更加出色，各具個性，作為一名宅男，諫山創絕對明白宅男心理，米卡莎、克里斯塔、亞妮及莎夏性格造型各異，有溫柔、有冷酷、有可愛、有能幹，每個都是宅男喜愛的類型，尤其女主角米卡莎（大陸有依據故事內容及日語發音將之譯為“三笠”的），既漂亮又有戰鬥力，是男主角的守護者兼青梅竹馬，幫艾倫解決不少煩惱，這樣的設定相信沒有宅男不會喜歡。
事實上，能夠將這麼多不同的角色透過短短篇幅描寫出來，離不開漫畫運用的視角。漫畫有時用一種宏觀的角度去描寫，更多時候卻是透過不同角色的主觀視角穿插，不論好人壞人，透過他們的眼睛和心理描寫，去表露角色的憤怒、恐懼和悲傷，引領劇情進展，這也是這部漫畫與別不同之處，讓人看得投入，更易代入到角色中去。阿莊（約翰）發現馬可屍體的一幕使人動容，縱然阿莊原是一個不討好的角色，但讀者受到這種獨白式的描寫手法感染，熱淚盈眶之餘，也加深了對角色的好感。
諫山創能夠創作出如此一部可以作不同解讀的寓言性質的漫畫，製造一個又一個懸念，能夠在推進故事的過情中不動聲色留下伏線，夠膽將重要角色殺死，夠膽創造全新的世界觀，這反映了他是天才，是創造者而非普通的漫畫匠。那些普通的畫匠，只能依據他的創造，將《進擊的巨人》動畫化，縱使他們的畫功更加漂亮，最後也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這說明了創意的價值是無限的──當然，前提是要有土壤。諫山創的成功與《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一樣，都是敢於幻想，相信自己的幻想能夠打動人，繼而創作出作品來，他們當之無愧是改變世界的創造者聯盟的成員。
清代的詩詞評論《原詩》（葉夑著）中提到：“大凡人無才，則心思不出；無膽，則筆墨畏縮；無識，則不能取捨；無力，則不能自成一家。”其實任何藝術都一樣，無才無膽無識無力，是永遠不能成功的，只有有才有膽有識有力，才能開創局面，創造傳奇，諫山創就是一個例子。 （寫於2014年）
Joan Cornellà的血腥荒誕
太皮
我一直認為，最純粹的漫畫作品，都是應該沒有文字或少用文字的（非指美日那些“連環圖”，對白可是免不了的），只有標題加畫面就可以了，透過畫面表達畫家思想，與觀者互動，才是高水平的漫畫，大家熟悉的《老夫子》，有不少都沒有文字；至於畫面不能表達思想而依靠文字，甚至連篇累牘，那就不能算是好作品了。
西班牙插畫家Joan Cornellà（好像還沒有中文譯名），憑其一系列荒誕的漫畫，近年漸露頭角，開始為人所認識。他的漫畫大多四格或六格，不要說畫面沒有文字，連標題都欠奉，他的作品內容充滿暴力、血腥、性、無稽、黑色幽默和不可理喻，但跟之前我曾介紹過的Happy Tree Friends不同，並非以殘忍血腥虐待可愛的公仔來取悅讀者，而是透過那些“騎呢”的公仔、荒誕的畫面、勁“膠”的行為和不可理喻的結局，來反映現實，引起讀者對現實的深思。
最初知道Joan Cornellà，是去年看到朋友在Facebook上like了他一幅畫作的post開始，八卦一Click入去，就知道自己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漫畫世界，我快速瀏覽了一遍所有畫作，被其作品那些簡單情節中所流露的種種違和感所打敗，你會認同他那些超現實的 “故事”，這個世界、這個社會，有時真的可以像他作品所表露的一樣不可理喻，以醜為美、以惡為善、以非為是，我們自“膠” 為求快感，為求得到社會的認同。
事實上，很難單獨以文字來重現Joan Cornellà畫作中所表現的一切，我姑且選兩幅作品出來，寫寫我的感受。大家看看圖一，不知有何感受呢？我覺得這幅畫透露的訊息量很多，某人不問情由將一個醜陋的、兩手殘缺的人殺死，他這種行為理應受到譴責，卻因這行為方便了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用輪椅下樓梯，反而獲得稱讚。這反映了我們看問題經常看表面，而忽視了內在的矛盾，也可理解為社會上很多事情都是割足適履。圖二較簡單，諷刺的是我們拼死去保護動物之餘，又放開懷抱食用動物。這只是其中兩幅讀者容易有相同理解的作品，但大家也可以有自己的詮釋。Joan Cornellà還有很多諷刺社會審美觀、反映戰爭問題以及性別觀念的作品，每幅都頗堪咀嚼，他的作品可透過以下兩個網址找到。
Joan Cornellà個人Blog網址： http://elblogdejoancornella.blogspot.com/
Joan Cornellà的Facebook專頁網址：https://www.facebook.com/pages/Joan-Cornell%C3%A0/138562632977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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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Books日本店面有大量漫畫付費下載及試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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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澳的全民網上閱讀平台可免費看到全套《老夫子》 |
盜版與免費雜談
太皮
現在網上漫畫資源無比豐富，你想看某一本漫畫，只須Google一下，就能夠找到來閱讀，要是你覺得線上的漫畫閱讀起來不便，又多廣告又不清晰，ok，還可透過P2P的方式來下載。不過，那些漫畫資源不是版權說不清，就是未經版權持有人及作者同意，簡言之就是違法，我們樂此不疲地閱讀，當然就是共犯了。
與漫畫及書籍不同，電影、電視或音樂的非法上傳下載或線上觀看，雖然同樣涉及版權問題，但由於這些影音產品能夠催生出明星效應，明星透過代言、演唱會及接更多工作，其損失就可能得到彌補，甚至可以說無往而不利。我們在youtube看陳奕迅看得多了，到他來澳門開演唱會時，自然願意掏錢看他的表演，這情況就如我們下載了一個game，試玩後覺得過癮，就會瘋狂購買點數一樣。
這也就是為甚麼現在幾乎都沒有人再討論盜版的問題了，一來禁之不絕，連總部在美國的youtube，世界各地完整版本的電影（打full movie試試看）也已多不勝數，難道說都沒有版權問題嗎？二來免費已是大勢所趨，試想想在網絡時代，一個互聯網使用者轉載一段火爆的視頻都要經過重重阻礙，明星又怎會紅得了呢？版權作品的非法傳播，只是變相的免費使用，既而免費宣傳而已。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仗”，針對現世代的傳播方式，商人已經找到了很多破解方法了，除上面提到透過明星的“真人活動”來取回“虛擬活動”的損失外，現在荷里活續集電影的大行其道，相信也是彌補損失的方式之一。印象中，以前的連續電影雖然有，但不會太多，現在除了寫實電影或藝術電影不會有續集三集四集外，幾乎都有續作，這就是盜版或網上資源大行其道的對策：你免費看過第一集了，我上映第二集之時，只要加強宣傳，不信你不乖乖拖男帶女跑去電影院觀看。況且看電影也是現代人生命中不能或缺的社交活動，沒有進過電影院看電影的男女甚至都沒機會製造下一代了，而現在電影的播放模式還有3D及iMAX呢，這也是免費或盜版不能比擬的。有第一集拋磚引玉，不怕計錯數。
說回漫畫，在美國日本等地可不像我們背靠強大的祖國一樣，稀鬆平常就可在網上閱讀漫畫，他們想要透過電子的途徑閱讀，就要乖乖付錢。如果大家有用蘋果產品的話，應該知道有iBooks這個App，身處澳門打開iBooks，發現可下載的產品極少，幾乎都是一些免費的英語經典著作，但在美日則不然，iBooks已有豐富的圖書，更有大量新漫畫可以付費下載或者試閱，有興趣的不妨將iBooks轉為美國和日本店面看看，只是如要購買上面的貨品你就得開一張在當地註冊的信用卡了。
另外，我還想介紹一下，澳門中央圖書館的“全民網上閱讀平台”（http://www.library.gov.mo/ereading）有大量的圖書、論文及雜誌資源（包括幾乎內地所有雜誌），只要身處澳門就可完全免費使用，無論是對工作、學習、個人消遣休閒或增長知識都很有幫助。當中也包括一些免費漫畫，例如平台的“華藝電子書”入口，就有三百多本合法的免費漫畫可看，當中包括老夫子哈媒體的全套《老父子》，用桌上電腦看亦得，用平板電腦看亦得，租借一段時間離線閱讀亦得，得咗！
附：雜談版權
現在經常有人談論版權（為方便計，這裡姑且將之與著作權等同），從好的一面看，版權可以有效的保障著作權人利益，可以保障他們透過版權所衍生的權利賺取收入，然而，壞的方面卻也有不少，由於版權持有人權利層層疊疊，例如一齣《蝙蝠俠》電影，當中就涉及到原著者、電影公司及發行公司等各方面的版權收益，原本能以較低廉的價格欣賞的作品，卻非得付上更高昂的價錢不可。更進一步，版權同時亦限制了人們任意使用創作物的自由，因此，有人提出著作共享、反版權等概念，以及成立創用CC等組織，甚至認為版權本身是一種對窮人的剝削。
在漫畫領域，我們看到因版權而衍生的特殊情況更是多不勝數，例如由馬榮成開創，由溫日良、鄧志輝發揚光大的《黑豹列傳》，由於版權持有人為天下集團，哪怕長空和神武不死的角色都由肥良創造，但他在離開天下後，卻不能再繪畫相同角色，而天下集團卻可以將他的作品重新出版，他無權干涉；之後溫日良自己做老闆，由於鄧志輝所繪畫的頭像和助理勾繪的身軀等一切圖案，版權統統屬海洋集團所有，因此，在溫日良無以為繼大肆運用“影印道”的時候，他將這些版權資產重複又重複的張貼，就是利用版權來“行兇”的一個例子。
又例如Street Fighters系列有不同的電子遊戲，香港的漫畫公司可以取得其中一個單一作品改編成漫畫，因此“街霸”漫畫曾鬧出雙胞胎；早年將“街霸”漫畫發揚光大的許景琛，若然現在想將自己的漫畫重印是沒可能的，因為版權屬文化傳信所有。還有更極端的例子，如一家出版社倒閉，但有關權利人仍持有一些著作的版權，這將出現的情況是，作者旣沒錢贖回版權，而已經不存在的出版社亦沒可能將作品發表，導致作品永不見天日。可見，版權保護的是著作者的權益，但更保障的是出版社或企業的權益。
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按照伯爾尼公約規定的國際慣例，規定版權在著作人死後五十年終結，但衆所周知，目前內地對版權的保護並非十分重視，特別是對大量盜版自美國、日本的影音產品的流通更是隻眼開隻眼閉，其一可能是禁之不絕，其二也可能出於保障國內經濟利益的關係。試想如此頗大的版權利益，中國要輸出多少外匯才夠？中國的電影和文化作品在外國市場手無縛雞之力，如果中國眞要在版權上面動眞格，一定要做好貿易逆差的打算。
不少港台歌星影星看清這個事實，近年已甚少作出投訴非法下載歌曲的言論，至於說盜版CD之類更是上世紀的事情，他們反而利用互聯網傳播之便，提升自己知名度，靠登台走秀賺錢。試想，單靠賣唱片，又怎追得上通脹？
到現在，作品的互換分享，文本互涉似乎已是世界大潮流，但近來卻聽說有人想逆其道而行之，藉著作權為名封殺“二次創作”和杜絕“惡搞”，使得文化創作界一片駡聲，有關方面實在應該從長計議。當然，“二次創作”、“惡搞”和抄襲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絕對不能混為一談，抄襲者更不應以此為藉口掩飾自己的惡劣行為。
《壞蛋獎門人2》笑死人冇命賠
太皮
2013年年暑期檔的電影多到令人眼花繚亂，甚麼超人甚麼人狼甚麼戰爭，真是不知看哪齣好，而動畫電影也不遑多讓，正在上畫或即將上畫的就有《壞蛋獎門人2》（《神偷奶爸2》）、《怪獸大學》、《極速Turbo》及《藍精靈2》等，除了《極速Turbo》觀眾不知底細外，另三部都是吊足胃口的續集，真是不容錯過。
其中，《壞蛋獎門人2》（Despicable Me 2）絕對是一部必看之作。第一集的創意就令人驚嘆，縮小月球盜取的想法真是所向披靡，那些低能的迷你兵（Minions）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更是讓觀眾愛得不能自已。犀利哥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專門搞破壞，這種人見人憎的角色很合成人胃口，因為不少成人都希望可以像犀利哥一樣放縱一下，用西班牙語嘲諷面目可憎毫無愛心的女館長是一頭驢子。劇情卻是在不可預估的情況下發展，犀利哥竟然被三個養女的天真所感動了，令人動容。
第二集繼續發展主角犀利哥與三個養女的感情線，亦講述了他自己的愛情故事。比起上集，這一集少了些看主角做壞事的樂趣，因犀利哥已經變成一個婆媽的男人，但劇情仍然吸引，幾乎每一個小鏡頭、每一段小情節都足以引人發噱，又沒有任何生硬造作之感，那些奇思妙想真不知從何而來。這集的主體劇情是比較單薄的，反而迷你兵的表現突出，如果說第一集的迷你兵還只是一種嘗試，那麼到第二集，迷你兵已成為理所當然的存在了，大部分笑料由迷你兵來完成，雖有點喧賓奪主，但至緊要觀眾受落。以迷你兵為主角的外傳電影已在製作中，將於明年12月上映，講述迷你兵這種在生命起源時已存在的物種，怎麼以服務大壞蛋為生存目標，卻又因低能而搞到恐龍和吸血僵屍滅亡。
其實《壞蛋獎門人》系列是很優秀的親子電影，第一集講述主角作惡的原因，是犀利哥的阿媽對幼年的他經常表現的冷漠和打擊，童年成長的缺陷使成年後他要以另一方式來證明自己，然而他並沒埋怨母親，反而能夠從錯誤的成長經歷中吸收教訓，用一種合適的方法對待孩子；第二集劇情將焦點集中在愛情方面，而親子關係仍有不俗的描畫，凸顯初為人父的犀利哥如何面對女兒成長的煩惱，令人有所啟發。玲玲最後唸詩一幕，使人感動眼濕。
最後想說說譯名問題。我真的不能昧住良心說內地直譯做《卑鄙的我》譯得好，中西文化畢竟有點差異，在原產地work，翻譯了就未必work，試問將Ghost直譯做《鬼魂》而不是《人鬼情未了》，令人感動的感覺就已經打了折。因此我覺得，台譯的《神偷奶爸》是最能反映這套親子電影的劇情及內容的，遺憾的是沒了原片名的Despicable的意思，而港譯的《壞蛋獎門人》最符合港式口味及文化意象，生活在澳門的我只能舉腳投票這是最好的譯名，這譯名配合黎耀祥生鬼的粵語配音，真是天下無敵！
用心製作才能夠爭取認同
太皮
澳門某大電視台推出了一個收視排行榜，當中一些入選的節目，確是實至名歸，例如大眾喜聞樂見的飲食類節目《齊齊食通街》，以及製作出色、水準勝人一籌的《澳門人澳門事》（將來我會在其他專欄說說對此節目的感受），然而，令我大吃一驚的是，連那個沉悶的、可能有機會破《歡樂今晚》長壽紀錄的“節目”《諮詢奉告》也赫然在列，成為第五大最高收視節目，那就真是值得商榷了！
相信經常看該台的觀眾都知道，《諮詢奉告》緊接着收視比率在本地同一時段節目收視中應屬最高的新聞時段播放，大部分觀眾根本就未來得及轉台，或者慣性收視下順便觀看這個兩三分鐘的“節目”，到底澳門有多少人（除了相關政府部門人員外）會有目的地專門去看這個“節目”呢？將這個“節目”也算入統計之列實在令人費解，我猜想原因只有兩個：一，電視台方面確實將之當成一個重要節目；二，電視台不想排在第六位的節目上榜。
不過，比起該台改朝換代之前，將《諮詢奉告》作為第五大收視節目已算對觀眾仁慈了，當年，該台通常會在年頭回顧過去一年的節目製作，將基本的新聞等節目，乃至太空人訪澳直播及行政長官選舉直播等也放在宣傳片中，向市民宣傳該台工作的碩果纍纍，有自己呃自己之嫌，令人哭笑不得！這些都是電視台最基本要做的事情，而不是甚麼碩果，這對一個禮拜的節目製作量等於該台半年製作量的鄰埠電視台來說，真是無法可想！該台沒將政府部門或社團賣的廣告也當作節目製作一樣算到自己帳上，或者將網站上的節目當作另一項成就來計算，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話說回來，現在該台的製作越來越好、越來越出色，我實在忍不住要畀個“Like”，由於有網上版關係，我得以經常重看一些節目，例如上面提到的《澳門人澳門事》等，看過後往往有所得着，而正在宣傳的《澳門情家鄉餸》“實地版”《找尋家鄉的故事》節目，宣傳片模仿一段網上廣為傳播的短片來拍攝，花了心思，感覺不錯（最重要是選好的東西來學習），也令人期待。
雖然澳門人很頑劣地認為本地嘢冇好，但我相信製作者只要認真，將個心掏出來，創作之路縱然艱辛，其成績大家一定會有目共睹，而不用甚麼都列出來說你做過甚麼甚麼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只有用心，只有調動自己的才智和創意，才可爭取認同！
值得一提的是，該台節目大多緊緊抓住“澳門”兩字（當然，用太多“澳門”除了是宣傳上為了吸引人外，我認為還有深層的含義，將來也會在其他專欄上分析），正反映了我堅持的想法：在澳門搞創作，一定離不開本土元素。尤其是澳門幾乎被大量外來文創作品包圍的情況下，更是不能忽略“本土”，那是常理，也是商業策略。如果澳門的電視台播的全都是外地東西，例如新聞時段播的是香港新聞，那麼還有甚麼澳門人會看你的報道呢？這些以“澳門”為題的節目，在服務土地觀眾之餘，也可征服外地觀眾，當外地人想了解澳門的東西時，就會找上門，而製作者也可透過賣埠等方式來增加額外收益，繼續投放資源做好製作。
《女兒》
太皮
（一）
女兒一歲了，我好像仍欠她一篇“情書”。朋友們先後生兒育女，多會在臉書上發表感想，看着那些文字，我只感到汗顏。他們平時不寫文章，或只寫些相對冰冷的新聞和公文，寫給兒女的話，卻富有文采、飽含情感，令人動容。我這個被吹噓為作家的人，既妒忌，又羡慕。
新手父母都一樣，頭一年既是兵荒馬亂，也是溫情脈脈，歡樂滿屋。女兒這一年為我們帶來愉悅，到她一歲生日，我卻不知送她甚麼生日禮物好，與太太商量，最後還是選了一隻長得有點像我的毛公仔——《反斗奇兵》的勞蘇送給她，成為她毛公仔大軍中的一員。將來女兒想收甚麼禮物，到她會說話時，笨拙的我也許可以探她口風，現在，除了送她毛公仔，我可以做的，就是寫一篇文章。花太多精神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卻沒為女兒寫篇深情話，實在說不過去。
猶記太太告知驗孕結果時，對養兒育女一直患得患失的我，卻抑制不住內心感動，嘴巴合不攏了，才發現自己那麼渴求子女——還未驗血測知性別，太太已一口咬定那是女兒。“噩耗”隨之而來，太太身體出現狀況，竟被醫生告知先兆流產，我們一時之間亂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家人朋友指點迷津和提供協助，才得以在心理上調適好（後來知道，那醫院的醫生都會給類似徵狀的孕婦作那個診斷，但很多孕婦都誕下健康的子女），也在生理上調理好：太太休息了三個月，待“佗穩”了才復工。幸運地，胎兒健康地發育成長。我們等待着臨產的一天到來。
育兒書上說，女性在懷胎時就有做母親的感受了，男人呢？要等到看到兒女、抱在手上時，才有做父親的感覺。確實，女兒在產房中送出來，護士將她展示給我看，我才真的知道自己已身為人父了。我有了一個女兒，我與太太共同有了一個女兒。
（二）
由於太太在私家醫院生產，出院前，女兒與其他同期出生的嬰兒一同放在育嬰室裡。探訪時間有限，每一回，父母和親朋戚友都像爭相觀看甚麼奇珍異獸般，隔着玻璃搜尋那個與自己有關連的新生命，而這也成為了我與女兒最初的交流方式。看她靜靜躺着，已感到十分幸福。
母女出院之日正好是太太生辰。當天我才第一次抱起女兒，像抱着一個濃縮的宇宙，內心既感到莊嚴神聖，又充滿柔情，不免又有一點兒不知所措。她的軀體是那麼小，皮膚是那麼薄，眼睛仍然緊閉，只有在喝奶和哭鬧時才有動靜，她不時哭喊，喊聲特大，月嫂說未見過嬰兒這麼大聲，而她也怕聲響。這些正常不過的情狀，都使我戰戰兢兢，怕這怕那。
太太的生日禮物是開刀後的疼痛不適和頻繁的哺乳，而家庭重心一下子已轉向女兒。我既是丈夫，又是父親，儘管自以為肩頭擔子不輕，但太太十月懷胎，既有先兆流產驚魂，又有首三月的孕肚折磨，上班時更要挺着大肚子長時間站立，生產時捱刀之苦，生產後身材走樣，而我只是少去幾次旅行，少看幾本書幾部電影，一比之下，小巫見大巫矣。
這一年來看着女兒日漸成長，像不停吃着超級蘑菇的瑪利奧般，當她表現優於常人時我們高興；當她表現稍為放緩時我們又憂形於色；她每天每周每月地變化，對她來說是自然現象，對我和太太來說是新經驗、大驚喜、小確幸。
之前曾懷疑自己會否重男輕女，又憂慮與女兒的新人際關係，也曾質疑朋友對女兒顯得如珠如寶只是裝出來的，但結果自己親履父職，才知道那種恨不得看着女兒、抱着女兒、親親女兒的心情千真萬確。我不但理解了朋友，也加深了對一些文藝和影視作品的認識，感動的更感動，咬牙切齒的更咬牙切齒。
（三）
也許成長過程中父母與我們兄妹缺乏親子間的互動，加上我感到未盡兄長責任對弟妹有愧疚之心，故此，對於與女兒的新血緣關係，總感到誠惶誠恐。不記得哪位作家說過，父母對於子女沒有恩，畢竟子女沒權選擇是否來到這世上，而他們的出現卻令父母的生命歷程更完美，反過來是子女對父母“有恩”。作為回報，我有責任使我女兒快樂地成長。
我的父母不是不愛我們，而是不懂表達，因此，我理解“親子關係”的途徑，更多是來自文藝作品。以我至今仍不時翻閱的《水滸傳》為例，當中父女間的“親子關係”是怎樣的呢？不說書中一些女兒被描寫為淫婦，只說當中有一些甚麼老漢甚麼太公的人物，他們的女兒要不被強擄，要不就被強納為妾，那些父親都無能為力，要好漢救助。以前我雖也感到那些父親的無能，但也認為女兒好像都不是好東西，而有一個人物更令我反感，就是出現在第七十三回的狄太公。
狄太公的女兒因追求自由戀愛與男人未婚偷情，他深信女兒撞鬼，請李逵來捉鬼，李逵這個有暴力傾向兼反社會人格的漢子竟將女兒和“奸夫”都殺了。狄太公的愚笨令好端端的女兒身亡，爾後還要管待李逵酒食，而作者竟以詼諧卻非同情的筆觸描寫太公夫婦哭哭啼啼的情狀。這令我對《水滸傳》又愛又恨。
在中國古代的女兒形象，不少以孝女形式存在，例如代父從軍的木蘭、上書救父的緹縈及賣身抵債的竇娥等，反映了女性要在歷史和文藝上取一席位，都要助力推動父權社會的建立，女性才能以女兒的身份獲得生存的價值。至於父愛，那是不需要的。《紅樓夢》儘管有金陵十二釵，她們當中，又有多少個獲得父愛呢？至於《儒林外史》中那個被父親王玉輝朝盼晚盼快點死去的女兒，更不用說了。
（四）
古典通俗文學確實對我理解“親子關係”沒多大幫助，多讀幾本，潛移默化，也許覺得兒女為父母付出乃至犧牲是理所當然的。若作為兒子的角色，我覺得倒沒甚麼不對，只是身為人父，卻認為大大不該。難怪魯迅說要少讀中國書，大抵就是這個意思，真的是吃人的禮教啊！從一個側面可看到，為“構建”中華的偉大文明，犧牲了多少女兒。
說起魯迅，我要跟他筆下的祥林嫂說聲對不起。我一直記住祥林嫂瘋瘋癲癲的文藝形象，以及她作為女性的悲慘，卻忽視她除了是女性，更是一位母親，她真正的萬念俱灰，是從兒子被狼叼走開始。重溫《祝福》，對她的每個動作、每句糊話都能理解，更寄予無限的同情了。
我一歲的女兒處處顯得精力旺盛，少看兩秒就把雜物塞進口中，她又喜歡爬來爬去，摸東摸西，家中環境逼仄，處處陷阱，真怕她出小意外。她確曾滾下床來，而我們那張是地台床，比一般床要高，床邊還有一級，也是僥倖，沒有大礙，卻已嚇得我“鼻哥窿冇肉”，她母親更是花容失色，抱着她哭。
新手父母比較大驚小怪，又視女兒如珠如寶，在這方面，我寧願永遠幼稚，也不要女兒在成長路上磕磕碰碰而使父母變得“老練”。
我對一些電影有更深的感受：《親愛的》中孩子被拐走後父母的無力感；《失孤》中的父親十多年來一直堅持尋找孩子；《情繫海邊之城》中因疏忽而使兒女遭逢不測的絕望；《鐵道員》中站長面對女兒靈魂的愧疚……
這些影視作品與中國古典文學截然不同，皆因所描寫的父愛十分真切，但又有所雷同：同樣以突顯兒女的不幸來襯墊父愛。我希望女兒像《陽光小小姐》中的奧莉芙快樂自信，像《壞蛋獎門人》的三位千金般有一個快活的童年，我必須講句touch wood，看電影足矣，作為一個平凡父親，我要的是天倫之樂。
（五）
說到電影中令人感動的父女關係場面，記得看過一套西部片，復仇的男主角找到一個傷害他的跑龍套歹人，那歹人知無生機，哀求說：“可否在殺我之前，讓我再見女兒一面？”卻聽槍聲響起，歹人殞命，他已無緣再見女兒一面。這場面令我莫名其妙地感動半天。
我作為一個同樣貌似跑龍套的人物，面對我或女兒生命受威脅，如果可以選擇，一定不會坐以待斃，縱無《救參96小時》中那個為救女兒深入龍潭虎穴的前CIA探員般勇猛，也要想盡辦法保全自己，起碼能夠在生死存亡之時，像《一個快樂的傳說》中那個犧牲自己也不欲兒子面對戰爭殘酷現實的父親。
或曰“蓮花寶地”，或曰“天主聖名之城”，澳門一直以來低調平和，某處烽火連天，此處仍歌舞昇平，我也希望離奇的電影情節不會出現在澳門任何父母或子女身上。
“人生有幾個十年？”這句話說得濫了，然而，放諸父女關係，卻又可以警醒自己：女兒跟你一起最緊密的時光可能只有十來年，之後她會自立，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見解。現在說幾年就是一世代，何況我與女兒隔了幾乎四十年？接下來的十來年應該是父女關係的黃金時期吧！
回想自己的童年，至今仍在眼前閃現，畫面一幀又一幀，彷彿未曾消逝。我的童年或多或少有被“傷害”（理解傷害，要讀台灣作家駱以軍的小說），儘管現在已去蕪存菁，回憶多是美好，但我還是想女兒的童年能夠盡可能地快活無憂。
只是，我卻要面對不少挑戰。女兒“扭計”，是對耐性的一大挑戰；夫妻育兒理念的分歧，又是挑戰；不明就裡的指手劃腳，也是挑戰；時間的分配，挑戰更大。我也擔憂女兒是一個“壞”孩子，搗蛋闖禍，不受管束；又怕她是一個聽教聽話的“好”孩子，遇事也不懂得爭取反抗。
（六）
為學會處理大大小小的育兒問題，我們買了一些育兒書和兒童教養專著，雄心壯志想要慢慢鑽研，卻又沒時間細看，只能隨意翻幾頁就晾之一邊，到了女兒真的生病或有甚麼不妥時，就臨急抱佛腳上網Google或向朋友求教，真是少有地覺得親朋戚友比起書本更加權威。
女兒是“男仔頭”，平時已甚活躍，我和妻子嘖嘖稱奇，皆因雙方父母都說我們幼時好乖好易帶，她的“百厭”，難道是情知自己乃眾人核心而有恃無恐？她更有乃父之風，越來越貪吃，剛吃完正餐不久，就“手指指”，要我們打開櫃子取零食給她，或者當知道大人在製作食物給她時，開始大叫“扭食”。
本身就沒多大耐性的我，有時也會被女兒那汽車喇叭般的叫喊聲弄得好生煩躁，免不了粗聲粗氣地要她乖一點，儘管她仍不能理解。我要警惕自己，除了因女兒自身緣故而對她作出一些較嚴厲的反應外，我絕不能將外面的情緒帶回家，影響親子關係。儘管工作再勞累、再受多少委屈，都不能將壞情緒傳染給女兒，每天回到家，給她看到的，都要是一張笑臉。固然一方面是我要給女兒笑臉，另一方面，也是當我想到女兒、見到女兒就開心了，負面情緒先自減少一半。她不是寵物，不會有那種“你是她的全世界”這回事，但畢竟在她年幼時父母佔有重要地位，我又怎忍心對她黑口黑面？
妻子比起我，更花了大量心血去照顧女兒，不要說花心思購買衣物、仔細研究各類嬰兒食品、女兒生病時比我憂心百倍，單說深夜女兒驚醒哭泣，幾乎都由妻子安撫。其他諸如換尿片、洗澡及餵食等，她都做得比我多。作為豬隊友，心裡感恩她對家庭的付出。因此我說，不介意女兒將來更愛母親，只盼女兒將來不要傷害母親的心。
（七）
看着長得像我的女兒，免不了“顧影自憐”，先是憐惜自己，再將自己的人生投射到女兒身上，竟不禁傷感，想像女兒會經歷我成長中遇過的傷害，開始可憐她、同情她。
我要揮走這些多愁善感。時代不同，環境不同，個體不同，性別不同，經驗自然也不會一樣，這些情緒對女兒不公平，無論如何，人生都是她的，所謂“落地喊三聲，好醜命生成”。她出生的一刻，一切既定的、不可逆料的、好的、壞的都已經鋪展開，我要做的，是要給她幸福家庭和愉快童年，要讓她有足夠的自信面對人生挑戰，避免令她有乃父的畏首畏尾、悲觀情緒和自卑心態。
每晚看着女兒生龍活虎地爬來爬去、丟擲東西、咿呀怪叫，夫妻倆像無數父母一樣，既感動，又驚訝——驚訝於生命的神奇。我與女兒玩耍時互相對望，一起咧嘴而笑，我知道，這是緣分，一種無法解釋的生命與生命的交匯，然後創造了女兒那獨一無二的笑容。
祖父由廣東偏遠山區離鄉別井到南洋謀生，在印尼萬隆生養了七個兒子（當中一個夭折，兩個送人了），排華時回到中國，長子娶了一個客家農村婦女，誕下我和弟妹，三十年多後，我又與一個有着北方血統的嶺南女子結婚，愛情結晶便是我女兒——宥凝。如果不是緣分，這一切如何發生？可能有人會說，這是簡單的男女結合生兒育女嘛，何以說得如此複雜？也許我想多了，我只是想感謝緣分，讓我與女兒能夠相見、相親。
我忽想起，差不多四十年前的一個午後，馬場木屋區一個瓜棚底下，父母正慵懶地躺在帆布床上，我在旁邊拿着小小的塑膠公仔，逗螳螂玩。那是我腦海中無數平淡而洪荒的記憶中的一幕，現在回想起，仍感到幸福。人生就是由平淡而幸福的記憶組成，願女兒無論將來經歷任何風浪，都會有值得銘記的、關於童年和父母的平淡回憶。
Greenfields
太皮
幾天前與太座到餐廳用膳，席間有鋼琴師即席彈奏，一段優美的旋律悠悠入耳，儘管音調節拍由歌聲變成琴音後有點變形，但我仍十分熟悉，皺起眉頭，心中跟着哼唱，連歌詞都記得，卻想不起歌曲名字來。
及後用手機透過歌詞搜尋，顯示“Greenfields”（綠野）的搜尋結果，我一拍腦門（只是比喻），才想起這首伴隨自己多少個無眠之夜的老歌的歌名。這已不是我第一次透過歌詞找歌名了，幸得網絡之便，否則未解決的感覺真不好受。
Greenfields是我在蘇州讀大學時很喜歡聽的歌。那是網絡剛普及的日子，市面仍有大量前網絡時代的英語教學雜誌，都是一本書配一盤CD或一盒磁帶。那時為學習英語，常買來看，當中不免有些歌詞，而歌詞大都是編撰人成長的改革開放初期流行的西方舊歌，如Casablanca、Wind Flowers、Yesterday once Again和Scarborough Fair之類，儘管我英文至今仍蹩腳，那些歌卻耳熟能詳。我就是這樣初聽Greenfields的。
襯着蘇州四五月天那連綿不絕的春雨，以及寂寞房子中熱騰騰的即溶咖啡，Greenfields構成了那緩慢日子的背景音樂之一。那是美國樂隊The Brothers Four最知名的一首歌，發表於上世紀六十年代，歌詞描述逝去的愛情，由平緩的憶事，以景入情，到陳訴失去愛情後的情感空洞，苦苦等待愛的人回心轉意，演繹時四把男聲悠揚起伏，似低迴細語，令人動容：
I'll never know what made you run away.
How can I keep searching when dark clouds hide the day.
I only know there's nothing here for me…
這首歌在我畢業後仍一直在聽，近年竟甚少重溫——當然，除了在辦公室中抵擋談話聲和鍵盤聲，我已甚少聽歌了。隨着時間流逝，要遺忘的就會遺忘，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青春日子真的離我越來越遠了，一時不記得Greenfields的名字也正常不過，畢竟我已是中佬一名。
令人感動的《反斗奇兵3》
太皮
如果你問我，近年怎樣的文藝作品最賣錢，我會說是以“童年回憶”為賣點的作品。童年好比一個故鄕，眞是想想都令人嚮往！於是乎，《變形金剛》電影化了，《通天奇兵》搬上銀幕了，《奪寳奇兵》出續集了，總之就是要攻陷你的情感弱點，等你乖乖地獻上幾十塊錢。不停地推出“聖鬥士聖衣神話”玩具，玩的也是這個“把戲”，不過明知係把戲，你仲係要乖乖地畀錢啊！
說到玩具，不能不提今日仍在澳門有得睇的《反斗奇兵3》，這個全球首個全 3D製作的動畫巨製系列，原來第一集推出時已是十五年之前。想想當年八、九歲的小朋友，今日可能已經結婚生仔了。故事中的安仔也已經十七歲要入讀大學，這時他房間裡充斥的已不是玩具，而是CD、小說和電腦，不過他偏偏對胡迪、巴斯光年等一堆公仔不離不棄，還打算帶胡迪上大學，而其他玩具則暫時放上閣樓。陰差陽錯下，一班玩具卻被當作捐獻品，全部送到陽光幼兒園。
本集有不少笑點，例如巴斯光年變成奸角而且講起西班牙語來、姣佬阿Ken 與其他玩具聚賭並為了搏Barbie一笑而換了多套騎呢裝束、薯蛋頭先生將手手腳腳揷在靑瓜上，還有三眼仔繼續他們的口頭禪：“嘩，個爪啊～～”眞是令人笑出眼淚。故事同時有很多令人感動的地方，最深刻的莫過於垃圾場一幕，大家認識十幾年的玩具隨時化成焦炭，各人面對熊熊爐火手挽手等死，場面眞是令人感動流涕；還有在結尾階段，安仔將玩具送給小妹妹時，逐個逐個介紹他們的名字及特性，眞像要跟玩具道別的不是安仔，而是觀衆呢；估佢唔到的是介紹抱抱龍的時候，仍然說他是兇惡殘暴的動物，令人哭笑不得。
其實，有多少個觀衆在兒時看過第一集和第二集後，把胡迪和巴斯光年等角色玩具買回家，到長大後要面對與安仔同樣的處境呢？雖然說人是善忘的動物，但總有一些我們想永遠珍視的東西吧！當這些東西要遺棄，就不止難過這麼簡單了，這當中還包括了童眞。“佢依家已經唔係安仔啦，佢依家已經係安哥啦！”薯蛋頭先生這句話，表面搞笑，實則無奈。
不過，對玩具來說有一個比較好的情況是，現在人類的心理年齡較為遲熟，而且還有特殊的宅男和電車男群體，因此玩具被珍視的機會大大提高，去玩具店和儲玩具的麻甩佬也大有人在，這些應該是玩具的好消息吧？
《反斗奇兵3》與第一、第二集不同的是大奸角不是人類，而是同樣屬於玩具的有士多啤梨味的攬攬熊勞蘇及阿Ken。初看電影時我還以為勞蘇是原創角色，但不說不知，原來它已經是1983年的產品了，那些擁有過勞蘇的小孩子現在都三、四十歲吧？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它而入場睇戲呢？（註：經讀者指正，勞蘇實為原創角色，而網上流傳指勞蘇產自一九八三年的影片，是Pixer的惡搞，目的是為人物做宣傳。本人翻查資料，證實讀者指正屬實，雖然勞蘇的槪念是來自八十年代初的Care Bear玩具系列，但實為Pixer原創。）
原載於澳門日報動漫畫家，署名麻油王子
伤逢
太皮
（這篇小說發表在我的大學時代，差不多二十年歷史，投稿於當年《澳門日報》的「小說版」。「小說版」只有「小小說」欄目是公開的，我見過最多可連載七日，但這篇小說的篇幅最少也要連載十多天，當時懷着忐忑的心情，希望編輯破例刊登，結果沒有刊在小小說欄目，而是剛好有長篇小說連載完畢，本篇出乎我意料的刊在只有成熟作家才能刊載的欄位，至今我仍感到幸運。本篇收錄於內地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神跡》一書，只有簡體字是經過自己精校的，也懶得轉回繁體了。回想當年仍未正式步入社會，幻想主角年紀輕輕就買了兩套房子，每次重看那段話，總感到一陣悲涼。）
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小莹。
那晚，应三个台商想见识澳门夜生活的要求，我和助手Jeff把他们带到大富翁夜总会去。我们谈笑着步出电梯，几个艳丽的知客便立即迎上来，挽着我们手臂，领我们进大厅去。里面装修得富丽堂皇，设计成泳池模样，极是奢华。迷蒙暗紫的灯光中，但见一群穿三点式泳装的少女，如莺燕般在池边嬉笑逗乐。
我们一出现，那班佳丽便立即将我们团团围住，大献殷勤，毛手毛脚，弄到我们很不快活，心痒难熬。我们于是选了五个最好看的，陪我们进房间去。这当中有一个便是小莹，然而她的改变实在太大了，我当时并没有认出她来。
房间里，我们软玉温馨抱满怀，花天酒地，猜拳行令，兴奋之极。五位北方佳丽极尽献媚之能事，用流利普通语说出黄色笑话来逗得三位台商大笑不止，淫眼昏花，因此得到不少打赏。我和Jeff对望一眼，对那五位小姐心存感激，台商那么开心，生意不愁不成。
我们玩得够本，正打算带五位小姐出街钟去，成其好事。这时，一位台商旁边的美女摇着他的手娇嗔道：“耶！杨老板，等下您带人家到哪里去啊？您要好好对人家耶！”
台商说：“呵呵！那就要看看我们的小晋怎样安排了，小晋，小晋……”我在发呆，并没意会他在叫我。Jeff拍了我一下，“Stanly！怎么了？杨老板在叫你啊！”我反应过来，赔笑道：“杨老板，什么事？”
刚才我之所以心不在焉，是在听到那美女说了个“带”字之后，她把“带”说成“太”。这使我想起一个人，她说的“带”字也是这样的。我不由得转过脸去注视她，逐渐地，从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我看到了一张清纯而熟悉的脸，如星空，如朗月，我在心里叫了句：“是她？！小莹？”我呆了，以致台商叫我我也感觉不到。
杨老板这时问我一会儿还有什么节目。我说既然夜总会送了房钟给我们，最好的节目当然是到酒店开房了。
杨老板笑着拍腿道：“好好好！那么我们现在便各自找乐子好了……小晋！合约我们明天就签了吧！”然后问他同伴，“廖董，黄总，你们同意吗？”
“同意！同意！”那两人只顾揩油和吃豆腐，正在滋滋有味，管他三七二十一。我们再干一杯，预祝合作愉快。
待五位美女换好衣服后，我们在外面截了三辆的士，三位台商分别和自己的小姐离去。
我和Jeff对拍一掌，以示庆祝，说声再见，便各自带了自己的小姐，开车离去。
一路上，我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变得那么彻底，竟眼睁睁看着小莹被一个猥琐的台商带走而无动于衷。换了是从前，这种事肯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然而和台商谈的是一宗关乎公司命运的大生意，牵一发动全身，我又能怎样？何况小莹干的是这种营生，陪客人过夜是应份的，难道我要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说这是不行的吗！
总之心头烦闷，思潮起伏，往事不断重现，我陷入了深思。
我的小姐坐在身旁的位子上，不住的看着我笑。我察觉到，也对她笑笑，她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我问她：“小娟，我问你一下，刚才那个跟杨老板在一起的小红真名叫什么？”
“我哪知道？你问她干嘛？”她似乎有点不悦。
我觉得有点奇怪，问一问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不理她，再问：“她从哪里来的？”
“江苏呀！跟我一块儿来的！”
我觉得她发起凶来很可爱，望向她，又对她笑笑，知道继续问她只会自讨没趣，便不再问了。唉，谁叫我那么怜香惜玉呢？这时我们已过了大桥，快到我在凼仔的单位了。
打开家门后，突感一种愁闷扑面而来，想到自己实应好好的清静一下，便转身拦住了小娟，掏出五百元小费，对她说：“小娟，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怕应付不了你，这里五百元，你拿回去吧！到外面走走也好，嗯？”
她似乎有点失望，忧怨地看着我。我有点奇怪，我虽自命英俊不凡，但也不至于那么有魅力吧？不用干，她应该高兴才是。
见她不想走，也罢，我便说：“那你进来坐坐吧。”我把钱放在桌上，“要喝什么自己随便，我真的累得交关，要洗个澡，然后睡觉……你看，我连普通话都说不灵光了……”便再也不看她一眼，洗澡去了。
洗完澡步出浴室，发现小娟并不在屋里，那五百元仍完好的放在桌上。
我走进房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回忆着过去。
七年前，我到南京升读大学，主修文学创作。和我一个宿舍的是香港的志杰，他读的是国际商贸。我俩很快便混熟了，用有限的钱过着丰富多姿的生活，我们都是怜香惜玉之人，有对女性评头品足的癖好。
大二的时候，小莹出现了。她是我文学院的学妹。我和她同是学校一份文艺报的撰稿员。跟她结识后，我将她介绍给志杰。
小莹来自乡镇，有一股山灵秀气，有一种城市女孩绝对没有的真挚与神韵。她是那么纯真，仿佛是带着一个古老的幻想进入我们的世界的。我和志杰很快便被其深深吸引。
尽管我喜欢她，但我是不会，也不敢跟志杰争的，他各方面条件都比我优越，使得我在他面前产生了自卑的感觉。
那时我家里又出了问题，以致每月两千元的零用迅即降至三百元，生活上很多地方要仰仗志杰的，我对小莹的爱便只有止于想象地步了。
爱情的不如意，家事的缠绕，使我常处于郁郁寡欢的状态，经常对月长叹。
为了不让自己破坏志杰和小莹的发展，也为了不让自己对小莹的思慕加深，我开始逐渐疏远她。有时因文艺报组稿和开会，我不得不与她见面时，我也只是以一种漠然的态度对她，好让她知道我并不喜欢她。这当然是欲盖弥彰的做法，我对她的爱意日益加深。
不久，志杰和小莹终“如我所愿”地结成一对。
我知道后，先是大笑，既而痛哭，再买了瓶白酒，在一个我经常吃宵夜的面摊上喝得烂醉如泥。后来好像是那老板的女儿通知志杰把我送回去的。
志杰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来可怜我和同情我，这在平时我是受不了的，而且会感到很气愤。然而那时我却确切的感到自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很值得可怜。
此后的发展是大家都能预料得到的，他们整天都在一起，形影不离，给人恩恩爱爱的感觉；而我呢？整日都活在愁云惨雾之中。
那个时候，每天晚上我都会到面摊去与老板娘的女儿谈心。我只知她叫丫头，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我对她说了很多关于我家庭和爱情的话。每一次我说话时，她都很留心的听着，从不打断我的话。在她那里，我的心情因此而得到了解放。
那个时候丫头已十五岁了，但瘦得可怜，也不长肉。
日子就这样过了三个月。
出乎意料的是，志杰与小莹分手了。那天，志杰悲恸欲绝。他喝了很多啤酒，一罐一罐的喝，从口腔到肛门只要有空间他都要把它灌满。
我极力安慰他，心想肯定是小莹提出分手的。
我憎恨起小莹来，恨她为何要如此对待志杰，恨她为何要令我朝思暮想，恨她为何要使我爱得那么深。我苦笑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情感啊？难道爱得越深恨得便越深吗？于是我陪志杰喝起酒来了。
次日，志杰的表现使我觉得他对我有一点反感，开始时我不以为意，后来我隐隐觉得，他和小莹的分手，好像和我有一点关系。
几天后，我终于按捺不住，下课后冲上女生宿舍，要找小莹问个明白。她的室友却告诉我，她前日回家去了。我问她们小莹回家去干嘛。她们说小莹的父亲在家乡发生意外死了，而她母亲又终年患病，看来也活不了多久，她还有两个弟弟，不得不回去照顾家庭。她已退学了，估计是不会回来的了。
我听了这番话，失魂落魄的回到宿舍，对志杰说了。他只淡淡地说了句：“是吗？”就再没任何表示。
我千方百计想要联络小莹，却始终找不到她。后来我得到她弟弟的一封信，说她到上海工作去了。
尽管不知信中所说是否属实，有时跟同学到上海去，也会留意一下能不能再见到她，只是人海茫茫，又怎可能遇上。
我和志杰的关系逐渐好转。他十八个星期后又变回一条好汉，立即找到了三个江南美女做女朋友，一正两副。我则沉迷在自己的创作里，发表了不少情诗，主角大都是小莹，但有一首是例外的，主角是面摊的女孩丫头。
至今我还记得那首叫《瘦西风》的诗的其中两句：
你瘦削如一缕寂夜哀愁的西风
总吹皱我的眼睛如秋季的湖
大学剩下的两年很快便过去了，我们再也听不到更多小莹的消息，只知道她好像嫁人了。
毕业后，志杰撇下他三位女友，回到香港，我也回到澳门。
有趣的是。我因在澳门没发展机会，转而学习商贸，事业上得到不俗的成绩，加上自己的进取和幸运，谋到一个高收入的职位，能过较好的生活和为家人及自己供了两个房子。正所谓饱暖思淫欲，有钱后，我便变得风流了，好像要寻回以往当穷苦学生时所丢失的大好时光，结交了大量女朋友，然而我依旧感到空虚。
志杰却像明朝的张岱般，突然来个浪子回头，发奋攻读古人经书，钻研文学，竟然取得很高的成就，短短三年间在香港文坛争得一个不俗的地位，每日几乎可以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文章。他经常提到我，并且说他之所以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是受到我的影响。
世事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想到这里，我才记得明天还要过香港和志杰见面，他说有重要事情告诉我。又想到后天一清早便要赶赴上海公干，实在很需要休息，不再想什么，慢慢入睡了。
第二天我在公司里办完事后，便搭船赴港与志杰会面。到达约会地点中环一个咖啡馆时，已是下午三时许了。
志杰一见到我，便板起面孔道：“大佬，你又迟到了！”随即笑道：“但无妨，我们早说定了，谁迟到谁请！”
我申诉：“大哥，我只迟了三分钟呀！”
“我管你！”
忘了告诉大家的是，随着他知名度的提升，他的体重也与日俱增，成了大胖子，与以前那“倾国倾城”的绝色美男相比，相去甚远，仿是前世今生。
我摸摸他的肚皮，对他笑笑。他没理我，说：“不用笑，你现在是大帅哥，我比不上你，那又如何？”
志杰递给我一张喜帖，道：“唉！ 你应该为你的兄弟悲哀才是！一个月后，准时带女朋友到来！还有，想多些点子来破解姊妹团的围攻！”
我看了喜帖上的名字，叫了起来，“好啊！老衬！恭喜你从此被困了！恭喜！恭喜！”
“还说恭喜呢！我那只是老虎乸来的，她连四级片都不让我看！”
“那你就不要看好啦！”
“我没有那个会死的！”说完露出种悲壮的表情。
我说：“你要我带女朋友来，只是我的女朋友那么多，你叫我带哪个？”
“管你带谁？但最好是绝世丑妇，以免抢了你阿嫂的镜头！”
“你又玩我了，绝世美女我就大把，丑妇哪里找？”
“管你！”
我想起什么，叹道：“唉！想起你往日何等英俊风流，简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迷女无数，如今却要被困，直是英雄落难，呜呼哀哉！”真有种不胜今昔之感。
志杰掏出一本书，说：“这是我的新书，里面有一篇叫《南京之冬》的序言，未发表过的，说的是我们在大学的故事……”他沉默了一会，接着又说：“你还记得小莹吗？”
我装出回想的模样，好一会才说：“哦！她……怎么了？”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清楚记得她……她其实很喜欢你，我和她分手的原因想来你也该知道，就是因为你……我本来不应该再想起她，但我是被她抛弃的，心里面总像有根刺……”
我听他说出这些我早已猜到的事，心里面仍总不免有些震撼，本来小莹在我心里已逐渐淡出，但经过了昨晚和今天后，她在我心里又占回了重要地位！想到昨晚自己竟眼睁睁的看着她给人带走，顿感自己的卑鄙下流。
志杰续说：“那天我想跟她相好，她却千方百计拒绝，我问她原因，她不肯告诉我，只是说这样不好。但在我吵闹追问之下，她才说她忘记不了你，她跟我在一起也是为了你，因为你那时对她非常冷漠。我听她说完后，非常愤怒，感到自尊受到严重伤害，发狂的打了她一个耳光，跑回宿舍想痛打你一顿。”他暼了我一眼，“但一冷静下来，想到我们间深厚的感情，我又不想破坏，便喝了很多酒。我始终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害怕破坏我们间的感情，又不想令你为难……”
我一阵伤感。以我优柔寡断的性格，爱又不是，不爱又不是，夹在他们二人之间，实只会更加苦恼。只听志杰说：“而且那时候她已回乡了，再提起她已没有必要。只是我快要结婚了，想到我以前的女朋友，想到她，忽然有些感触，便向你说说，也不表示什么。这多愁善感的性格也是向你学来的……还有更多事情，你便看看那《南京之冬》吧！”
我们又倾谈了一会，但我一直心不在焉，想到小莹正受着火坑的煎熬，想到她可能正和某个老头上床，心头便烦闷不安。又想到她昨晚既然看到我了，为什么不跟我相认呢？
和志杰到旁边一间日式餐厅吃过便餐后，我告诉他明天还要赶早班机去上海，需要回公司处理点事，便同他道别了，买了七时回澳的船票。
我始终没告诉他我再遇小莹的事。
船上，我因心头烦闷，于是拿出了志杰的新书来看。我开始看那篇序言《南京之冬》，从一开始我便被吸引住，这篇故事写得真实动人，连人名都没有隐讳，看着看着，我不禁热泪盈眶。
里面有一段是描写我的。
“他名字虽叫星空，但他总是爱看月亮，到底有多少个夜晚呢？他总是站在阳台上，望着月亮，不住叹气，那孤单而带点哀愁的背影呀，总令我有无限感触！我想，我的文学情思便是那时给他勾起的。总之，无论何时，他只要看到孤悬于天上的明月，便会无缘无故的叹气……”我没有看下去。回忆着过去种种，不禁在船上痛哭起来。
我变了，变得冷漠，变得无情，我大概已很久没仔细看过一眼月亮了吧？
下了船，打通了电话给Jeff，吩咐一下工作，也不回家，开车径往大富翁夜总会去。
上到楼，我对领班说要小红，领班赔笑说她在房间待客。我问哪间房间？他不肯说，我塞给他五百元，他告诉我了。
我二话没说，冲了进去，见她正坐在一个六十多岁的光头男人腿上，双手绕着对方颈项，状甚亲密。我感到一种想呕吐的感觉，难道这便是我朝思暮想，连自慰的时候也想着的女人吗？
我冲过去把她拉下来，用广东话吼道：“跟我走！”她一惊，生气道：“怎么了？”我用普通话再吼一遍：“走！他妈的跟我走！听不到吗？”
她骂道：“你这个人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外面那么多女人可以给你搞你不搞，你为什么偏要找我，我在陪客人你看不到吗？”
“啪！”我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脱下西装罩在她身上，拉着她，“走！”
那老鬼在后面呱呱乱叫，经理和保安冲了进来。
经理赔笑道：“晋先生，这怎么行！我们要做生意……”我没等他说完，掏出信用卡“啪”地往桌上一摔，道：“今天那老鬼用多少钱我付多少钱，这个小红我包起了！”
“这……”经理征询地看着老头。那老头虽被我骂了，但听到有人请他，我想他心里仍是很高兴的，反正对他来说每个女人都是一样，只是他仍口硬地说：“这……这怎行？”
这时一个娇媚的女声响起：“哎吔！David哥！谁惹您老人家生气了！”进来的那个是昨晚陪我的小娟。她走过去，先抱着老头的光头，吻了那光秃的圆球体一下，胸部有意无意的去碰他的鼻子，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扭动一下，抱住了他。那老头伸过一只手把她抱紧，另一只手用手指敲了她鼻尖一下，呵呵笑道： “啐啐啐啐！你这个鬼灵精！”不用说，他已经同意了我的条件。
我感激地看了小娟一眼。那经理笑道：“晋先生，卡先请收回，钱我们迟点算吧。”
我也没说什么，把卡收回，拖着小莹走了。
出到门口，我把她往车子里塞进去。
我解开领带，开车回家。我几乎不要命的开得很快。小莹骂道：“我又不认得你，你有病吗？”我道：“你认得的！”
“是啊！我昨天陪过那台商上床，跟他干了一夜，我都快虚脱了，你当然记得我了……那又怎样？”
我愤怒的看了她一眼，“你早就认得我的！”
“笑话！你这个人真的有病，我小时候在家乡捡牛粪，长大后当妓女，最近才来这里赚钱；你这位先生却在这里过着衣食丰足的生活，你说你认得我？笑话！”说完点了一根烟。
我厌恶地一手把她的烟夺去，抛出车外。她愤怒地看着我，又去点烟，我索性把她整包烟抢走，又丢往窗外去。
她怒道：“妈的！你有病啊？”
“是啊！我有病，收口！”我用广东话吼道。
她仿似害怕我，没再说话，把头扭过一边，但她像越想越气般，竟把我套在她身上价值二千多元的西装抛出窗外。
其时我正在大桥上行驶着，西装被风一吹，便被吹进大海去了。
我看着她，想骂她，只是一看到她穿着三点式泳装衣服，在西风中冷得直发抖，便又不忍，只赶紧关上车窗玻璃。
她却开始骂我了，用她自己的方言、普通话、南京话、广东话和闽南话中最骯脏的字眼来骂。我看了她一眼，感到不可思议，摇一摇头，把车里的音箱打开调到最大，再加速地驶回家去！
下车后，我像绑匪一般把她架到我的房间里，将她推在床上，我边脱衣服边对她吼道：“脱！快脱！”她却只是恼恨地看着我。
我把恤衫脱掉，打在她身上，冲过去把她三点式泳衣的上装扯脱，她尖叫道：“不要！”双手护着双乳，往床后退去。我一拳打在床上，吼道：“丢那妈！该死！我要你脱你为什么不脱？啊！是不是嫌我不够钱！”我掏出钱包，把里面的纸币尽数向她掷去，我骂道：“钱啊！”
她哭起来，终于说出了我的名字：“不要！不要……星空！放过我吧！好不好？我来澳门最怕的事就是再见到你，但却偏偏给我碰上你了……我昨晚第一眼就看出你了，你知道吗？”
我怒道：“认出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好……告诉你……之后怎样？”
“我……”我一时哑口无言。
“你可以把我变回一个处女，把我变回以前的小莹吗？我已经是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了……”
“但至少……但至少我可以向那台商换你过来……”
“你会吗？”她用一双泪眼看着我，像一直看到我的心底。我皱着眉垂下头，不敢看她。
“就算你会，”她续说：“那又怎样，那又代表了什么？你知道吗？再见到你后，我想起了我的大学时光，但那台商正像狗一样趴在我的身上，你说我有多难受啊！……”
我掩着双耳，摇着头，仿佛要把她的声音甩去，“不要再说……不要再说……”我也哭起来，“你妈的！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女人，不干这行便活不下去吗？”
“能呀能呀！但我有两个读大学的弟弟，我丈夫又是残废的，你叫我一个弱质女流能怎样……”
“废话！这根本就是你的借口！”
我转身打开一个柜子，把里面一迭发黄的剪报向她抛去。这些是我们在大学文艺报所发表的文章和诗歌。我哭着骂道：“这里有你的理想，你的梦，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她看到那些作品，哭得更是凄然，道：“星空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的家乡不是澳门，只是一个穷困落后的村镇而已！我能怎样？那年我爸爸死了，妈又卧病不起，两个弟弟又年幼，我不得不回去，不得不嫁给一个有钱一点的男人！你又知道吗？那男人如何的把我当作妓女，把我当畜牲来凌辱！我常常都有被强奸的感觉啊！我渴望他不得好死……后来他得罪了人，被人打断双腿，他却成了我的又一个负担……妈死后，我不得不走上这条路……星空，今晚之后，你就忘了我好吗？……”
我跪倒在地，垂着头道：“我不能忘记你，我实在太爱你，太爱你了……”
我举头看着她，她也正注视着我。受泪水迷糊的景象，竟仿佛把我们带回了那江南金秋，我和小莹的初次见面，水灵灵的一双眼睛，微黑的肌肤，恍恍惚惚的神情，在她眼中是不是出现了那对月长叹的穷小子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刻充满了无限怜爱，对那个回忆中的女孩，那现实中的凄苦女性！
我走过去，轻轻拉开她的手，吻着，道：“对不起！”她说：“星空！你可以把我当作那以前的小莹吗？求求你……”我说：“我也希望你把我当作以前的晋星空，好吗？”
我们没再说话，开始接吻。我们很快便进入忘我境界，用身体和嘴唇表达着爱意……
（江南金秋，一个荒凉的湖畔，满目芦苇，一对青年男女，岸边系着小船，归雁，落日。）
我醒来后，发现小莹已经离开了，她只拿了我一件衣服、几首诗和一张估计是作车资用的五十元。
一股失落感向我袭来，我感到一阵晕眩，无意中一瞥钟，糟糕，距离开往上海的班机只剩下一个小时了。本来还想去找小莹的，但一想到上海的会议我不能迟到，稍有闪失便会连累整个公司，唯有先赶往机场Check-in。Check-in后，我打电话到大富翁去，要找小红。他们说她刚回来又出街钟去了，我心下黯然，小莹和其他男人上床的影像又在我脑海浮现。我只得叫经理听电话，对他说我包起小红一星期，经理连声应好。我关了手机，安心登机。
机上，回想到昨夜的事，心里不禁又一阵失落。无论如何，一星期后我回到澳门，一定要先立即协助小莹辞职，再跟她一同回家去，帮她与她的丈夫办理离婚手续，当然，我会给他钱，并雇人来照顾他。之后我便与小莹结婚，再申请她到澳门长期居留。我在心里叫道：“小莹！再熬一星期吧！一星期后我们便永不分离了！……”打定主意，人也轻松许多，继续看志杰的大作《南京之冬》，我边看边感动，往事历历在目。这时有一段描写使我有点意外：
“我赶到的时候，星空正蓬头垢面的躺在面摊的凳子下，丫头上去把他扶起，他竟把丫头压在地上，发疯地吻她！我把他拉开，送他回宿舍，一路上，他叫着小莹的名字……”
这时我又想起那瘦削的丫头，不知道她现在究竟在何处呢？是不是仍在摆摊？原来那天我喝醉酒后，竟做出了荒唐的行为！难怪她后来见到我总是腼腼腆腆的。记得她母亲有重病，我曾筹三千元给她，不知她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在上海，生意很快便谈妥，非常顺利。还有两天，本来可改签机票赶回澳门的，但一想到丫头，觉得实有必要到南京一趟，想看看她们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到了南京，往日的生活情景不住涌现，令我感慨良多。晚上，我再一次到丫头的面摊子上，然而摆摊的已不是她们母女。我问现在的摊主，他说丫头的母亲三年前死了，丫头在一些热心人帮助下安葬好母亲后，便不知去向了，听说是到了上海。
我紧紧地皱着眉头，不让眼泪流出，这苦命的丫头！我给了摊主三百元，写了我的地址和电话，要他一有丫头消息便致电或写信给我。摊主本不肯收我的钱，在我苦苦恳求下终于收了。
这段日子，我仿佛又变回以前般的多愁善感了。这时，一轮明月正在天上照耀，我久久地看着，叹了口气。
回到澳门，返公司处理一些事务后，马上赶到大富翁去，希望能立即见到小莹，想了解一下她的合约和通行证问题。我满怀喜悦，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
到了大富翁，经理却告诉我，小莹几天前已辞职，两天前就回内地去了。我听后对经理大吼道：
“我不是要包她七天吗？你干嘛放她走？”
经理赔笑道：“大哥，我听你说要包起她，却不见你来，以为你喝醉了酒说说罢了……”
我愤怒地瞪视他，很想揍他一顿，但这种地方的经理却惹不过，只得一肚子气地离开。
这一次，我又喝得大醉，想到小莹两次的不辞而别，想到她将来的生活，想到她命运的悲惨，不禁悲从中来，不知何时才能再聚，但我想是相会无期了！同时埋怨自己，两天前为什么要去南京？
此后的日子我一直愁云惨雾，整天提不起劲，犹幸工作上没什么差错。
志杰婚礼前三天，我和Jeff又带了三位商人到大富翁去。这次的商人来自东南亚，他们每人都要了两个佳丽。我主动要了小娟。小娟总给我一种亲切和熟悉的感觉，是唯一一个小姐能给我这种感觉的。
在夜总会喝够了本，各人带了自己的小姐出外，找乐子去了。
我把小娟送上车，为了答谢她那天的帮助，打算今晚好好的服侍她。我慢慢地开着车，不时向她示以淫秽的眼神和笑意。
车快驶上桥头的时候，突然听到小娟啜泣的声响，我看她一下，发现她已泪流满面。我赶忙递纸巾给她，说：“怎么了？”她接过纸巾，说：“没什么，晋先生，您可以听我说一个故事吗？”我说：“您说便是了，用不着哭泣……”心想她可能是在感怀身世，又或者想博我同情，要我给她一些钱也说不定。
她慢慢地说道：“南京的一所大学附近，有一对孤儿寡妇以卖炒面为生，她们日子过得平平凡凡，虽然贫苦，两人相依为命的生活还是过得快快乐乐。女儿看着看着长到十五岁了，却是瘦得可怜，那时，她的王子出现了，每当她看到自己的王子孤独地对月轻叹的背影时，总要偷偷地掉两滴眼泪。女孩很想为他分担痛苦呢！后来，她的王子感情受到伤害，在她的面摊上喝醉了酒，还吻了她，女孩知道，她的心一生都是属于她的王子的了。”
这时车子驶到桥的中段，我剎住车，两目愕然又茫然地看着前方。
“但女孩经常对镜自怜，自己那么丑，又那么瘦弱，那王子会不会看上她呢？她不知道。那时王子经常找她倾诉，女孩很留心的听着，直至现在，王子所说的每一句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王子还写了首叫《瘦西风》的诗给她，有两句是这样的：
“你瘦削如一缕寂夜哀愁的西风
“总吹皱我的眼睛如秋季的湖
“她很喜欢这首诗。后来女孩的母亲病了，王子又筹了三千元给她，还帮她一起摆摊，于是王子不但是她的梦中情人，也是她的恩人。
“后来王子大学毕业了，要回去。女孩虽然依依不舍，但除了依依不舍外，还能做什么？后来她母亲死去，她伤心欲绝，不过她想到王子说过的‘人要坚强活下去’的话，她毅然独自到上海去了。在那里，她在一家酒楼里找到份工作。酒楼膳食丰富，老板对她又好，正所谓女大十八变，十九岁时，她已长得亭亭玉立。她那时很想再见到她的王子，因为那时是她最美丽的时候。后来，王子没有出现，坏人却出现了，她躲落了，她阴差阳错成为一个妓女了……在火坑中过了两年，她对一切已经绝望，正想寻求解脱的时候，却得到了可以到澳门工作的消息。
“她想，只需要有一分机会可以再看到自己的王子一眼，便可以心满意足的死去了。因此，她到了澳门。在工作的余暇，她经常到澳门人流最多的地方，希望可以碰到王子，可是每次换来的都是失望。大约一个月前，王子出现了，而且还对她毛手毛脚。王子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她有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但只要是王子，他干什么女孩也不会介意。王子既然已认不得她，她打算与王子过完夜后告诉他真相。然而王子却叫她走，她当然顺从的听了。
“后来，王子要带他的旧爱离开，女孩也帮他解围。那旧爱也很悲惨，甚至比女孩更惨，当然，那旧爱应该早已忘了有那么一个面摊和那么一个女孩……”
我看着她，满面是泪。
后面汽车喇叭的声音已响了很久了。
这时，一缕西风吹了进来。
（原载于澳门日报2001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