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September 14, 2022

母親的雞湯

Photo by Karolina Kołodziejczak on Unsplash


 母親的雞湯

太皮

從小就不喜歡吃禽鳥和水産,這個偏食習慣維持到長大成人都改不了,不過食欲經過進化,到現在,除了新鮮宰殺的禽鳥和腥臭的鱔魚外,我一般都不抗拒了,只是少有主動找來吃而已。早前請朋友吃飯,挑了兩大條老饕一見就眉飛色舞的龍躉,只因桌上選擇多,做東的我竟一塊都沒吃,由此可見一斑。

我的偏食一直很令家母犯難。小時候,她試過餵我吃魚,我只嘗了一點就嘔吐起來;她餵我雞湯,看着我捏鼻子喝完了,她就知道我接下來的一餐飯會變得索然無味。於是,飯桌上的魚蝦蟹和雞鴨鵝都逐漸减少,我自然求之不得,却苦了家人,他們對禽魚非但不抗拒,甚至是不可或缺呢!在家裡打邊爐(吃火鍋),母親還得提醒弟妹:等哥哥吃飽了才好放魚肉。有時看到弟妹委屈的表情,我也於心不忍,只好快快用香腸魚丸塞飽自己──說也奇怪,用劣質魚肉製成的廣式魚丸(我們叫魚蛋),我非但不抗拒,且甘之如飴,這也進一步說明了我口味的怪異。

母親受教育不多,而在她的認知裡,偏食會導致營養不良等後果,例如不吃魚會缺腆變成“大頸泡”(甲亢症狀),不吃雞肉會缺蛋白質變得孱弱,於是她想方設法引誘我去吃。既然明刀明槍的做法引來我反感,她便嘗試使用隱蔽的手段:用猪肉和雞肉煲好湯,把雞肉挾走,跟我說那是瘦肉湯;做餃子時,將魚肉混在猪肉和韭菜裡,對我說那是猪肉水餃。知道母親一番苦心,以前總得裝模作樣地吃一些,好像不知道她動了手腳似的。

工作以來,在家吃飯的時候就好少,搬出去住以後,就更少機會嘗到母親的手藝了。一周裡面,除了有一兩天我明確不能抽空之外,母親總會打電話問我回不回家吃飯,要是我回家的話,她就會弄出豐盛的飯菜,少不了也準備雞湯。現在她也不掩飾那是雞湯了,但也沒明言叫我“飲雞湯”,只叫我“飲湯”。這樣的心照不宣,成爲我與母親的溝通方式之一。

其實,母親一直自慚於學識不多,在社會上又沒甚麽地位,還在我們少年時期,也許在她潛意識中,就感到自己正逐漸失去一些令子女敬仰的“資本”了。三個受過教育的子女,對她産生很大的“壓力”,或許,她認爲自己不能再領導我們生活了,唯有一餐飯,一碗湯,才可以保留自己作爲母親的安全感,在看着我們有滋有味地吃着她親手做的飯菜時,尋回母親的自信。每一餐飯,她都用心經營,精益求精,包括應對我的偏食,她將她一生的智慧和對子女的愛都融入到飯菜中去。

記得有一年母親節,早上一家人到酒樓飲茶,要結帳時,母親說:“這裡的東西也挺好吃。”其實對於子女來講,只有母親做的東西才是最好吃的吧?

(二零一零年六月七日《澳門日報‧適時識食》)

(二零一五年四月修改,獲首屆淮澳兩地“漂母杯”散文組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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