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September 24, 2019

蘇州散記(上)

蘇州閶門

生煎包與小餛飩

傍水而居的民居


蘇州散記(上)
太皮

(旅遊日期:2016.06.08-2016.06.12)

一 思念之地

  在茫然、失意、厭倦甚至對很多事物都感到厭惡,生活中找不到突破口的時候,我會想到蘇州,畢竟,在我生活於地球上的三十多年來,除了澳門,蘇州就是我住得最長久的地方了。而且那段時光正正是我最逍遙最富理想的青春時期,我總以為在那裡可以尋回某些我失落了的東西,以為在那裡我可以尋得啟示和安慰。也許,是我想太多了。

  十多年來,我在腦海裡一直美化蘇州,但蘇州就像一個已投入他人懷抱的前度愛人,根本不屬於我。況且,內地城市與人們的擁擠與混亂,也能將一個人的心情進一步破壞。我短時間不想回蘇州了。每一次從蘇州回澳,我都這麼想,結果很快又產生思念,也許,在當今交通和訊息都相當便利的時代,既然負擔得起,就不應製造太多想念,想見就見。心底,我卻仍希望將蘇州保留為一個清淨的反思之地,不應頻頻打擾,儘管那裡的發展步伐已將我咸豐年間生活的痕跡漸漸抹去。

  上海下了飛機,往蘇州的長途車中,有雨。我抹一抹窗口的霧氣,眼前現代化的城市好陌生,像我幾年前初次見到那些嶄新的高樓大廈般陌生。阡陌交錯的農田仍在你腦中無止境地蔓延,現實中的高樓大廈已創出舉國矚目的房價新高。

  在中新工業園區下車,擠進地鐵,剛好遇到下班高峰期,在擠擁的上班族中,我感到自己來到一個新的城市,周圍的一切與我認識的蘇州毫無關係。蘇州是中國第一個起地鐵的地級市,第二個是佛山,我與兩地都有一點情感上的聯繫。蘇州提出起地鐵(官方名稱是“蘇州軌道交通”)的時間比澳門說要起輕軌還晚一點,現在已建好兩條線在運作了,三條線在建中,另有幾條線正規劃。

  到達目的地石路附近的酒店,大半天沒吃過東西的我,已餓得不行,剛啃了一個嘉興粽子於事無補,丟下行李便跑到不遠處的老字號綠楊餛飩,叫了碗薺菜蝦仁餛飩和小籠包,大快朵頤。面對可口食物,完全掩蓋平素對動物的同情。望出街外,雨初霽,街道猶旺。


石路一帶

綠楊的小籠包

綠楊的小籠包

綠楊的餛飩

山塘街口

閶門之夜




二 牆角孤燈

  喜歡石路,是因為那裡比較便利,又不像觀前街一帶遊客泛濫;是因為那裡靠近閶門,那個《紅樓夢》開篇中被描寫為“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的閶門;是因為靠近白居易發起修建的七里山塘那浮華與市井的集合體、靠近充滿民國風情的西中市和東中市。

  飽餐後,走到山塘街口張望一番,作為旅遊區,那裡這幾年改動不大,就是多了間星巴克和貓的天空之城概念書店。信步走到西中市,曾經嶄新的民國式復古建築開始破舊了,一番折騰過後,又回到適合那條街的市井氣質。著名的閶門姚記豆漿換了個店門,依然門庭若市。

  我徒步向觀前街進發。幾次回蘇州,幾乎都是經觀前街走到平江路,像聖徒朝聖一樣,跟着潛意識,一路走到當年寓居的房子下,傷春悲秋一番。靠近觀前街的人民路一段不好走,正在修地鐵四號線,交通混亂。好不容易由馬路走回行人道,一爿雜貨店躍入眼簾,忽然,肺部潛藏的魔鬼慢慢壯大,一直從喉嚨爬出來,伸出手摳住我鼻孔,我竟鬼使神差地走進店子,開聲道:“一包中南海。”戒煙三年,那一刻竟有抽煙的衝動。也許,價格低廉氣味純和的中南海香煙令我想到青春,於是,那二十支香煙陪我度過了那五天時光。 

  觀前街還是老樣子,但隨着工業園區其他商業街區的興起,慢慢變得土氣了,儘管有些新店面,仍欠缺活力。當年常流連的新華書店,大部分門面被電訊公司佔去。進書店隨意一逛,賊眉賊眼的保安員監視着同樣賊眉賊眼的我,一下子彷彿滑進十多年前的日子。挑定幾本書,打算過天再來購買。

  踏着舊日足跡,經大儒巷進入平江路。那裡經營得越來越有聲有色了,蘇幫菜食店、聽蘇州評彈的茶館、文創產品店和土特產店在小路邊列陣,正所謂“水陸並行,河街相鄰”,一邊是平江河(有幾處有沿河屋子),另一邊是櫛比鱗次的平房,沿街的門面大多用作店舖。晚上八、九點,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奇怪得很,現在當我回想起平江路時,遊人都好像消失不見了,街上闃寂無聲,婆娑的梧桐樹葉篩下月光,我看到一個小伙子騎着自行車,在石板路上慢騎,寂寥得像牆角的孤燈……


觀前街

平江路

以前常流連的書店

平江路

平江路之牆




三 路無盡

  那是一條無盡的路。當年,經常在深夜,孤寂的我騎着自行車,在平江路的一頭踩向另一頭,確實產生那種想法——那是一條無盡的路。一條河、一條路,白牆黑瓦,滿目桐花,車輪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尚未令舊夢悠悠醒轉,下雨時,更看不清前路。平江路暗喻着蘇州的歷史,也暗喻着我的青春。那是一條無盡的路。

  我的自行車消失了,像變魔術般成為我身上的贅肉,遊人在我身邊穿梭,道路像一股洪流,一直將我帶向了通利橋前。通利橋宋代就已修建,清代及上世紀八十年代曾經重修。我站在那條古橋前惶然地遊目四顧,感到自己好像失去了甚麼,橋頭路上也好像失去了甚麼……是甚麼呢?

  然後我又看到那個騎自行車的小伙子,徒步從我背後一直走到橋頭前站定,他站立的位置前緩緩顯現出一個公眾電話亭,“鈴鈴鈴……”電話突然響起來了,他立即搶起話筒接聽。當年長途電話費貴,網絡還不好使,約好時間,對方從澳門跑到珠海拱北打長途電話到電話亭,與小伙子說些無聊的話……只是電話亭忽然又不見了,小伙子也不在了,不知道誰人把一輛機車停泊在原先電話亭的地方,使人悵然若失。

  我經大儒巷進入平江路後一直往北走,便一直走到底。平江路復修的範圍延長了,一直延伸至東北街,越往裡走越感到格調有點偏離,賣小工藝品與小食的店子增多,我腦內浮現出“山寨”的印象。看不下去,往回走,走到丁香巷。

  從書籍、網上資訊乃至商業文案,越來越多人將丁香巷與戴望舒的《雨巷》穿鑿在一起了,甚至有人將“我希望逢着一個丁香一樣的結着愁怨的姑娘”等詩句寫在那裡的房子外牆上。其實,從第一次看到這個街名起,我就聯想到《雨巷》,在下雨天經過,也會下意識吟誦出那些詩句,那時已經隱隱覺得這條巷子,總有一天會經常被人提起。

  我曾經寓居的地方,位於丁香巷中間的中家橋巷內,那是附近少有的樓宇,五層高,雖然老舊了,在周圍卻也鶴立雞群。一個快遞小哥與我一起進入巷子,一個婦女從平房跑出來,接過包裹,又消失於黑暗中。我呆呆地站着,望着陽台上那個突然出現的小伙子,他憂愁、貧窮、孤寂,卻又滿溢着希望與憧憬。他又怎會知道隨着成長,自信會逐漸流失呢。


平江路上的商店

水陸並行

消失的電話亭



四 十全街前世今生

  離開丁香巷,我踩着黑夜的街,沿着嵌入夢魂的河邊小路,步行到兩公里外的十全街去。街上有東吳飯店,當年蘇州大學的日韓留學生,就安排住宿在那裡。我們是首屆僑生,學校沒經驗,將我們和留學生一併管理了,初時也先安頓在東吳飯店。後來我搬遷過不同的學生宿舍,又跑到丁香巷裡住,大四時又回到東吳飯店,直至畢業。

  十全街原稱“十泉街”,據說當年自稱“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下江南至此,地方官為討聖上歡心,遂改今名。那條街,理應是我更記掛和更熟悉的街道吧?我在蘇州求學的第一天和最後一天都在那裡度過。只是,比之平江路,十全街少了詩意和人情味,多了浮躁和雜亂,車水馬龍,令人想像不到其中一邊的屋子也建在河岸上。印象中,那裡好些店舖都經營不長久,時常轉換,秋天時店舖變成大閘蟹專賣店,到冬天,又成為吃藏書羊肉的地方了。

  在平江路和山塘街未改造、園區未發展之時,那裡原是外國遊客必逛的街,街上還有些出售旅遊紀念品和中國舊物的店舖,以及酒吧及特色餐館等。只是,現在給我的感覺似是越來越蕭條了,像一條再得不到主人眷顧的狗,估計外國遊客已轉移陣地,整條街也風貌一變,白天是玉石一條街,晚上是風月酒吧街。除當年獲歐美留學生垂青而打出名堂的洋洋餃子館仍屹立不倒,街上已沒多少我有印象的店舖了,就如同遊子一別經年,回到澳門議事亭前地一帶一看,經營種類繁多的店舖都變成單一的化妝品店、衣履店和金飾店了。

  那晚,我在十全街逛了一圈,只見新開不少酒吧,主要都是有女士陪坐的那種,幾乎都沒生意。

  我因這一兩年對和田玉產生興趣,次日,又重遊一遍十全街,連同旁邊的相王路,成行成市的玉石店舖和玉雕工作室,出售價格昂貴的和田玉、南紅和綠松石等,隨口問價都是幾萬幾千元。至於那些我一眼就能判斷出價值幾十萬元的寶貝,問也不敢問,只能大飽眼福。

  三年前到蘇州,十全街的玉石生意好像沒那麼旺盛(也許只是我沒注意),這次一看,又感到隨着經濟放緩,玉石生意已開始盛極而衰。說來慚愧,這兩年才知道“蘇工”玉雕天下聞名,十全街予我又有了另一重意義。


山塘街入口

山塘街入口

大阿二生煎

大阿二生煎

西中市

西中市

西中市

觀前街上顧客不絕的陸稿荐

鳳凰街口

熙盛源

我的標配:四件小籠及一碗紅湯辣餛飩

熙盛源

平江路上的和田玉商品

平江路上的和田玉商品

平江路上的和田玉商品

平江路上的和田玉商品

平江路上的和田玉商品


五 市井之愛

  在蘇州的第二天,在逛十全街前後,我到過山塘街和葑門橫街。山塘街全長三千多米,最初是由唐朝白居易任蘇州刺史時所開闢,被稱作“白公堤”,又叫“七里山塘”,幾乎與平江路一樣長年都是市井民居,十多年前才開始修復保育。

  山塘街最熱鬧的一段主要是如平江路一般的復古建築,幾乎都改裝成店舖,遊人如鯽,對這一段我是最無感的,要不是那“水陸並行”的格局,真感到有點虛張聲勢了。也許,是旅客太多的緣故吧,一走進去就有點不耐煩的感覺。既然沒有像平江路般的感情基礎,對其風情也就不甚關心,只是幾次回蘇州都到那裡一逛,也成為一種習慣了。

  那較重旅遊味的一段過後,從一條大馬路底下穿過,山塘街像突然脫下貴家小姐的偽裝,搖身一變成為灰姑娘了,再不是虛情假意的旅遊區,而是延綿幾百米的市集。在屬於旅遊區的部分,我幾乎沒拍一張照片,但在屬於市井之地的部分,我的手機一直拍個不停,甚至對擠迫的遊人也毫不反感。兩邊都是民居或商店,攤子擺滿街上,像接龍一樣一攤接着一攤,並沒有分開不同的類別,蔬果攤緊挨着屠夫的門戶,魚蝦蟹與禽鳥左右相聞,當中還夾雜了一兩家老字號食肆。還有一些奇怪的小檔,例如有老人家用小簍筐裝滿鴿蛋販售,邊上放隻鴿子做生招牌;有人將整個蜂巢切割成不同的大小售賣,又再切出一些小塊供顧客品嘗。

  過了市集再往前走可以一直走到虎丘,途中還可參觀明末反抗魏忠賢專權的蘇州義士“五人墓”和據說是《紅樓夢》中提到的葫蘆寺,只是我沒一直走下去,往回再走一回市集,眼睛貪婪地欣賞那市井景色,我對那雜亂無章感到着迷,尤其當出售的東西大多充滿蘇州的地方色彩:一棵棵茭白、一顆顆圓滿結實卻比我們經常吃到的品種顏色較淺的番茄、酒釀、巨大的牛蛙……

  與山塘街市集類似,我隨後閒逛的葑門橫街也是一個市井之街,路面比山塘街市集要寬闊,只因較少純粹的攤子,都是各家店舖霸佔了門前的一方道路,擺賣貨品。走起路來舒服,人的心情也同樣愜意。(待續)


山塘街後段

山塘街後段

山塘街後段

山塘街後段

山塘街後段

百年老店

山塘街後段

生招牌

當年范仲淹用來充飢的鹹菜





山塘街前段

民居

民居

河街

粽子旁一邊是茶葉蛋,一邊是喜蛋,喜蛋我始終不敢吃。

閶門

葑門橫街

炸物





葑門橫街

茭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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