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ly 30, 2019

金錢錯覺( 三之一)那些將人民幣當做“代金券”的日子



那些將人民幣當做“代金券”的日子
太 皮

生於草根家庭,我從小到大對金錢和財富都有不少誤解,那些誤解隨成長得以逐漸改變,但有一種我獨有的“金錢錯覺”卻是咎由自取,至今努力改善,仍有時會重蹈覆轍。

我說的“金錢錯覺”是指對待人民幣和港元的態度。在我小時候,稱作“葡幣”的澳門元對人民幣好“低水”,一百元葡幣大概可換三四十元人民幣,那時內地物價極低,換了錢去消費,依然“有數圍”。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我踏進青春期,可自行北上開始,人民幣就貶值了,一百元葡幣可換一百零幾元人民幣。人民幣低水,先天給我一種“好好使”的錯覺。

當時到內地(其實基本局限於珠海拱北至吉大一帶)主要目的是消費,飲食、娛樂、購物及買書,去一趟,都要將身上人民幣花光為止。比起澳門,同樣的錢在珠海可買到和享受到的能有一倍以上。到“霹靂火”和“昔日情懷”跳disco,又煙又酒又宵夜一整晚也只花一百元而已。久而久之,身上的人民幣,變成一種“代金券”似的,用起上來,好像與辛勞的兼職工作、精打細算的日常生活毫無關係。

中學時還不算怎樣,到上大學,問題卻來了,因我在內地求學,要命的是仍未改變對人民幣的觀念。一開始我沒有兼職的收入來源,只能依賴家裡給的有限日用。那是中國加入WTO、市場經濟成熟、財金發展風起雲湧的世紀之交,而我每周零用只有二百元人民幣,可預見問題將相當嚴峻。

其實我早已意識到自己對人民幣的態度,一來確是家裡沒錢,二來也要局限自己為免“使大咗”,我要求老母每兩星期到拱北存四百元到我戶口。事實證明我的預感沒錯,四百元進帳,不出三天,已用去百分之八十,剩下百分之二十,在餘下十來天艱苦度日。(金錢錯覺 · 三之一)

Thursday, July 25, 2019

我的工業史21──永遠懷念工業生涯



我的工業史21──永遠懷念工業生涯
太皮

  雖然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家已八九點,但由於開箱、封箱的工作比較靈活,接觸的人也較多,時間過得比較快,我竟慢慢適應工廠生涯。只是兩個月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我的工廠生涯也結束了。我拿到辛苦賺來的兩個月工資,一共三千元左右,與外勞工友和暑期工工友也沒甚麼特別的道別儀式,大家一同離開廠廈,在門口說聲再見,也就趁着黑夜,獨自回家去了。

  得到的工資一部分被母親沒收,一部分用來買我喜歡的東西,漫畫、郵票和玩具,實際上可用的錢不多,剩下幾十塊,我買了一個巨無霸造型錢罌,約是四個真正的巨無霸大小,打算好好儲蓄理財,只是十多年間那錢罌空虛的時候居多,最多只會有幾十元的硬幣,後來也不小心打破了。

  初一升初二暑假期間在工廠的打工生活,是我的工業史的最後歲月,自那以後,我就再沒有在工廠裡流連或者打過工了,我早已舉家搬離工廠集中的黑沙環區,而且人已長大,加上工業轉移,工廠再沒有讓我前往的理由了。

  想不到的是,大學畢業後我竟又有了重回廠廈的機會,但已與工業毫不相干,只是在一家設於廠廈裡的報館做記者,度過了兩年多的時光,那也是值得記錄的日子,但已不是這篇文章要說的東西。離開報館後,就真真正正結束了「工業」生涯。

  童年時執玩具和在玩具廠打工的經歷仍歷歷在目,那些歲月仍然令我難以忘懷,我依然記掛那些純樸的、易滿足的、單純的日子,回想起來莽莽蒼蒼,這些將儲存於我腦內一生的記憶,輸出成文字之後卻只有區區兩萬字,記憶是單薄是厚重,自己也不好說。

  我一直都說自己的性格由泥土和海洋構成,因為童年成長的馬場木屋區是農業社會,泥土是我的樂園,又因在海邊,時而濕潤時而乾烈的海風吹着我長大,現在,我也許要加補充說明了,我發現工業佔我幼年生活的比重也很大,我性格裡也應該有工業的成份吧,至於工業在我身體裡代表了甚麼呢?不好說,也許就是講求紀律、重視步驟,以及標準化的東西吧!當然這些與屬於泥土的順其自然和屬於海洋的變幻莫測是有矛盾的。每一個人,本來就都是個矛盾體啊!

  謹以此文,悼念已逝去二十多年的美好歲月!(全文完)

Wednesday, July 24, 2019

我的工業史20──懶與勤

隨便找的配圖


我的工業史20──懶與勤
太皮

  我懷着詩意的情懷,繼續着我勞累且單調的工廠生涯。最先,我開一個箱大概要一分鐘,純熟後,一分鐘已能開三四個箱,由於我的工作不像之前塞膠粒般視乎上一流程的進度,我往往一口氣開很多箱子,一個一個疊起來,有三米高,一連繞着自己疊了幾棟,我也隱藏於箱子之中。後來在麥當勞做兼職時,遇到一個曾同一時間在寶法德玩具廠做暑期工但並沒交流過的女子,她告訴我她和其他工友都笑我是怪人呢,竟用箱子隱藏自己。

  只是,開箱的功夫做得快,問題也來了,就是開始有人說我「懶」。那是因為我箱子開好了,總不能無止境開下去,況且地方也不夠,我就坐着休息等工友將箱子使用到差不多時,再重新動手開箱,看起來別人累死累活,而我就好清閒的樣子。然而,原則上,我開一個箱,其他人才可以封一個箱,負責封箱的人沒可能幹的活兒比我多,而且裝箱封箱的也有好幾人,我卻只得一人孤身作戰。可惜的是,從觀感上,我用極短的時間開了五十個箱子然後坐着休息,對比起那些只按步就班不停工作實際上只封了五個箱的人,卻也真的好像無所事事。因為效率高,做事快,我反落得了「偷懶」的污名。

  意識到這個狀況,我開始放慢開箱速度,以期與封箱的速度取得一致,但這樣控制速度其實也辛苦,而且不合我性格,很快我又故態復萌,迅速開了一大堆箱子。那時我與華姐熟落了,夠膽胡亂走動自把自為,為免被人說話,我開完箱,就跑到生產線末端幫手裝箱封箱,見箱子快用完了,又跑回去開箱,每一天我都汗流浹背。做額外的工作來換取別人減少對我的負面評價,那也只怪我臉皮薄。

  我一個人懶散是不行的,但兩三個人懶散卻可以,有一次我與其他暑期工將裝好的箱子推到貨倉,正要離開之際,卻被那些暑期工制止了,悄悄將我帶到貨物後面,找一個隱蔽的地方坐下來。我們甚麼也不幹,甚至話也不說,以免被人發現,呆呆地坐了十分鐘,才回到車間。為了少做十分鐘的工作,年輕的暑期工們也是無所不用其極。

  此前,初一班主任老師就曾有意無意告誡那些打算做暑期工的同學,說做暑期工接觸到社會的不良分子,會很容易學壞,有人做暑期工前品學兼優,做過暑期工後被踢出校。事實上,讀初一時我連續考得第一名,我懷疑老師的話根本就是說給我聽的。只是我到底有沒有學壞,我也說不準,皆因好壞的定義也很難把握,反正在工廠浸了近兩個月,有些認知確實是不同了。(待續)

Tuesday, July 23, 2019

我的工業史19──打工生涯的飲食與詩意

示意圖(網絡圖片)


我的工業史19──打工生涯的飲食與詩意
太皮

  自從負責「開箱」工作後,我走動的機會較多,逐漸與其他暑期工熟落了。我們這幫暑期工,幾乎都住在北區附近,總能找到共同話題,由於上班時不能過於親近,下班時又各自歸家,故此我最期待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半至五點那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們總是把握機會跑到廠廈旁的八達新邨前吃下午茶。在大廈那破敗的商場裡,有兩三個中老年婦人擺攤,售賣蘿蔔糕、芋頭糕和粽子等,切好的蘿蔔糕和芋頭糕一元一塊,我們賣一塊糕(有時我也會買時時食餅乾),再到旁邊的超市買益力多或盒裝飲料,然後坐在馬路邊的護欄上邊吃邊聊天。

  具體談過甚麼記不得了,大概總不免談論一下工廠裡的人事,也介紹了各自學校的狀況吧,當然也少不了討論賺到的錢要用來做甚麼的話題。正所謂「吊頸都要透下氣」,那半小時的休息實在難能可貴,成為我暑期打工生涯一項重要活動。

  那時家裡窮,沒甚麼零用錢,早上上班,我只吃一個麵包,有時好像也不吃;中午下班有兩個小時,由慕拉士大馬路步行回到台山接近青洲的家裡吃飯,家裡中午一般不做飯,吃的都是前一天晚上的剩飯剩菜,吃飽了再步行上班。在回家途中,因天時暑熱,經過台山中街時,我總會光顧一家雜貨店買一條雪條,我還記得那老闆已上了年紀,兩個鼻孔露出了亂蓬蓬的鼻毛,他知道我集郵,後來贈了我幾張郵票。

  遇到橫風橫雨的天氣,回家路程太遠,便跑到舊可樂廠對面黑沙環新巷附近買飯盒吃。那裡當年是小販區,有幾個專賣飯盒的攤子。當年澳門北區廠廈林立,快餐飯盒需求量大,一個飯盒大概七、八元左右,滿滿的一大盒,對於甚少有機會上館子吃東西的我來說,飯盒這種與住家飯不同口味的外食,總是令人垂涎欲滴。現在,快餐飯盒予我而言已離美味甚遠,但回想那時吃飯盒的感覺,依然勾起味蕾對那種難以忘懷美味的想念。

  暑期工工友大都住在祐漢和黑沙環一帶,住在台山的只我一個,晚上下班也是一個人回家的。那年我已開始看書寫作,詩意在心裡翩翩起舞,但我不是勞什子文青,只是一個卑微的書僮。有幾天,晚上下班時都遇到滂沱大雨,內心的詩意更盛了,作了一首詩:「際夜雷霆閃震盪,天地倏黑忽光亮;夜半嬰兒啼哭聲……」最後一句我已經忘記了。這首詩平仄不對,用詞也稚嫰,只是一首打油詩,但卻記載了當年的少男情懷。(待續)

Monday, July 22, 2019

我的工業史18──調換崗位


示意圖


我的工業史18──調換崗位
太皮

  我們旁邊有幾個人負責操作機械的工序,將膠粒壓實,當中有個男外勞,姑且叫他阿強,也是福建來的,樣子有點像演員羅樂林,廣東話比阿芳要好,也喜歡跟我說話。他有一些卑微人物的通病,就是喜歡說大話,一說起自己背景都是甚麼顯赫的家世,又說自己花了多少錢才能來澳門工作。那時我也是將信將疑,畢竟年紀小,甚至也幻想那些人會是我的貴人,帶領我興家立業。

  只是阿強還有個壞習慣,就是喜歡吐痰。我覺得那情景是一般人難以想像的,我們生產線旁有個垃圾桶,他大概兩三分鐘,就要跑到垃圾桶吐一次痰,由上班到放工,無論是聊天時還是認真工作時,舉動和頻率幾乎沒間斷,估計一天下來有大半桶,我擔心他有傳染病,真想拒絕與他談話,他偏偏又十分愛跟我聊天。有時也會見到他在廁所外抽煙,那裡有一排用工廠廢棄品砌成的椅子,他坐在那裡,與其他工友吞雲吐霧,還是「咳──吐──」一聲,直接將痰吐在地上,用腳一搓,簡直是叫人不用活了。

  阿芳和阿強是我在工廠裡交流得最多的兩個外勞,但畢竟和他們也沒甚麼好說的,悶得發荒,我又想到了一個消磨時間的方法,就是回憶看過的小說情節、背唐詩,以及編自己的故事。我記得那時背《長恨歌》:「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每日背四句,一直背到「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正當我準備默背「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時,那天一上班,華姐走到我面前說:「阿年,你起身!」

  我一驚,心想她不會見到我做的工作太簡單而炒我魷魚吧?我隨着她到廠房另一邊去,原來她是要我轉換崗位。事實上,我幾乎是工廠裡唯一一個男暑期工做着那輕而易舉的塞膠粒工序,其他男暑期工一早對我有微言了,我恨不得立即轉換崗位呢,知道機會來臨,真是開心也來不及!

  新崗位是負責「開箱」,就是將玩具裝箱用的紙皮箱,由原先扁平的狀態,拉開成一口箱子的模樣,再將底部封好留用。雖然也不是甚麼艱難和有趣的工作,但比起在不停吐痰的阿強以及一班有臭狐的女工旁塞膠粒,也強多了!而且開箱的只有我一個,如果我手腳慢的話,裝箱的人也便沒有箱子可用,因此我的工作也算是帶點挑戰性!(待續)

Sunday, July 21, 2019

我的工業史17──度日如年

隨便找張圖


我的工業史17──度日如年
太皮

  在生產線旁工作,屁股幾乎是整天粘着椅子,重複着比單調還更單調的動作:抓起玩具槍,將膠粒塞進螺絲洞中──抓起玩具槍,將膠粒塞進螺絲洞中──抓起玩具槍,將膠粒塞進螺絲洞中──有時會懷疑那根本是一種懲罰,其實有一隻魔鬼,將已經裝嵌好的玩具槍拆散,重新丟到生產線上,再流到我面前。

  大概過了一個禮拜左右,我就感到工作的苦悶。我甚至在工作過程中,出現了條件反射:因我在用拇指和食指夾起膠粒時,有多次不慎跌下的經驗,第一次跌下,我的嘴角嚅動了一下以減輕失誤造成的尷尬,隨後每次跌下,我的嘴角都會不受控制的動一動,直至現在,我只要同樣兩指夾着東西而不慎跌下,嘴角就會神經質地嚅動。

  十多小時的工作,從早到晚,沒有變動的操作方式、沒有變動的環境和氣氛、沒有變動的工友,那時我感到了一種令人窒息的苦悶,尤其我坐着的地方可以看到窗外,當我看着天色慢慢由白天變成黑夜,那種度日如年的感覺,實在不好受,想到周圍的工人,想到我的母親,經年累月度過的就是如此單調乏味的生活,那時我就產生了一種抗拒心理,原來工廠生涯並非自己想像中那麼好玩,只希望暑假之後,將來都不要再回到工廠工作。

  如果不是工友之間還可趁華姐不在時聊天,那時光簡直比坐牢還更痛苦了。那方面大耳的女子,我姑且稱之為阿芳,是來自福建長樂的外勞,幾乎不會說廣東話,我們之間用普通話交談。當年我還未去蘇州讀書,不知道自己普通話水平蹩腳,真佩服她能聽得懂我說的話。

  那時澳門經歷過兩次大赦,不少原先的外勞都偷偷地變成本地居民了,工廠不少外勞都是那之後補充進來的,外勞很多,本地工人大多是中年婦女,而且買少見少,否則也不用請暑期工。印象中,我在工廠裡,除了管理層和暑期工外,已不記得有跟哪些本地人交往過。

  阿芳二十餘歲,大我七八歲的樣子,很健談,喜歡問長問短,也喜歡請教我粵語。大家始終話題有限,言語不通,說多幾句也是乏味。我們處理的玩具手槍實際上是音樂播放器,有時我太無聊,便將面前的所有手槍都按響,像聽雜亂的交響樂一樣。一個女工笑道:「你幹嘛?」阿芳搭話道:「小孩子嘛!」我對小孩子的稱謂不以為然,皆因已經十四歲,覺得自己不應被稱作小孩子。(待續)

Saturday, July 20, 2019

我的工業史16──簡單的工序

流水線示意圖

我的工業史16──簡單的工序
太皮

  我們一班暑期工,隨着寫字樓職員搭升降機到達四樓車間,一陣悶熱且混雜着塑膠味、汗味、飯菜味的氣息洶湧而至,只聽見規律的機械聲音響個不停,偌大的廠房,數條流水線旁坐着工人,正單調地組裝一款玩具手槍,每人負責一項簡單的工序。我有點失望的是,玩具並不是我喜聞樂見的變形金剛或者忍者龜,但好處是,這打消了我鋌而走險「執玩具」回家的念頭。

  幾個俗稱「拉(line)長」的組長過來,寫字樓職員將我們分批交予不同的拉長後便離開了。我與另外兩三個暑期工被分配給一個短髮的中年婦女,她的名字我是記不起了,姑且稱她為「華姐」。華姐頭臉乾淨,說話利落,但有點惡形惡相,就是學校裡那種令學生聞風喪膽的老師的類型。她對我們也不客氣,先交待了一些守則和規矩,例如早上一定要八點前回到工廠打卡,不能遲到,遲到要扣半天工資,中午十二點至兩點吃飯,下午四點左右有半小時休息時間,六點半放工,但有時要加班,加到八點半。去廁所要問得批准,不能擅離崗位,工作期間不能交談,諸如此類。

  「明白沒有?」華姐叉腰問道。

  雖說我已曾經在酒樓打過暑期工,但面對陌生環境,還是有點不適應和怯生生,手足無措地點了一下頭。

  華姐便開始安排工作,原本我以為會與其他人在同一崗位,但她卻將我們分開了,把我安插在一幫女子中間,叫我對面一個方面大耳的女子教我如何作業。我懷疑華姐根本就是我的親戚,因為我負責的分工竟然只是將一小粒比起綠豆還要小的圓形塑料,放在螺絲孔裡,將已鑽好的螺絲遮蓋,再由跟進我這個步驟的人用機械將塑料壓實,簡單得不似工作。

  那沒有任何技術性的工序我根本學也不用學,看一次就懂了,我便開始幹活。流水線上游的工人將玩具槍鑲嵌好,往往是一堆玩具槍傳到我們面前,我們負責這個工序的,便將玩具槍推到面前,然後逐一把塑膠粒塞進去,再放回流水線上,輕而易舉。

  第一天很快便過去了,也不用加班,我懷着輕快的心情回家,心想這份暑期工也不太難吧,比起酒樓輕鬆得多,而且也很新鮮。只是很快,我改變了我的看法,我甚至是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苦悶。(待續)


Friday, July 19, 2019

我的工業史15──工廠仔生涯展開

網上看到疑似寶法德玩具廠的圖片

流水線示意圖


我的工業史15──工廠仔生涯展開
太皮

  那工廠位於慕拉士大馬路,叫寶法德玩具廠,名字如雷貫耳,不知是否待遇較好或者較為嚴厲,經常能聽到長輩對那工廠的談論。執玩具時期,每經過那裡都感到被人虎視眈眈,員工出入口都有管理員把守,憑證出入,因此我小時候幾乎不曾踏足。

  與俾利喇街的廠廈一樣,寶法德玩具廠因業權單一容易處理,現在也已拆卸了,正在興建豪宅,不過仍可在文獻中找到那工廠的資料,《澳門百科全書》對寶法德玩具廠的介紹如下:

  「澳門規模較大的玩具製造廠家之一。位於黑沙環慕拉士大馬路。1976年成立。現有廠房面積達30萬平方尺。擁有注塑橡及壓鑄機100多台。共有28個部門,1300多名技術人員。產品中95%均爲中高檔玩具、精品及非玩具業的高價産品。公司注重培訓工作,每年有500多名員工接受各項課程的培訓以提高工作技能。所有管理人員已完成ISO9000的品質課程。」

  從介紹就可知此玩具廠確實不簡單。

  當我看到那招工啟事時,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眼睛。只見那啟事的內文大致是介紹工作內容、入職條件及待遇,工作內容自然是組裝玩具,入職條件必須是十四歲以上及經過身體檢查,而待遇則是一周有一日假期,朝八晚六,中午休息兩小時,不加班的話,一個月薪酬是一千八百元,還有勤工獎甚麼的。那時對一個初中生來說,一千八百元實在是不菲的數目,我想也不想,就去寫字樓報名了。

  那是初一升初二的暑假,因小學時留過班,已年過十四歲了。因為初一時成績好,可以豁免上夏令班,我有生以來,唯一一次放兩個月的暑假,報名後,我便在醫生處開了張健康證明,交回工廠,很快就接到了上班的通知。

  暑假開始,我的工廠生涯也正式展開。俗套點說一句,第一天上班我懷着戰戰競競的心情,來到工廠外,只見已有一班年齡相仿的少年,約十多二十人,站在樓下等候了,大家樣子都是有點不安,看着不停進入廠廈的工人,想像着即將展開的打工生涯。一位寫字樓職員出現在大家面前,點過名後,發給我們每人一張工作證,領着我們進入工廠裡。(待續)

Thursday, July 18, 2019

我的工業史14──由執玩具到做玩具廠

澳門廠廈-澳門日報圖片


我的工業史14──由執玩具到做玩具廠
太皮

  小時候很天真,以為自己長大後仍然會執迷玩玩具,以為自己仍然會呆在工廠周圍執公仔,但時而勢易,一方面,澳門生產成本增,內地改革開放,玩具生產線慢慢都北上遷移了,另一方面,香港電視台逐漸停播變形金剛和忍者龜卡通,以及我被集郵、日本動漫、電玩和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加上搬離黑沙環,我就丟下對執玩具的熱情了。

  只是,路過那些工廈,我仍然會駐足,看看起卸區、看看樓層的窗戶、看看管理員,想念一下過去的時光,緬懷被管理員追逐的場景、緬懷跟車工人的動靜、緬懷那些撿到玩具零件如獲至寶的情景。現在,經過那些工業大廈,會忽然想念童年。

  澳門現在已幾乎不再依靠工業了,但特別的是,那些工廈大部分仍屹立不倒,說要「工廈活化」,只是業權問題最難解決,工廈還是那些工廈,連名字也沒有變。福泰工業大廈、永豐工業大廈、激成工業中心、泉福工業大廈和祐成工業大廈等,就是文章中所提到的主要場景,只有一幢位於黑沙環馬路和俾利喇街交界,龍園大廈旁的工業大廈(名字叫甚麼查不到也忘記了,家母曾在裡面打工)拆卸重建。那些廠廈承載了我的童年回憶,見證了我的成長。

  就在我升上中學,以為自己不會再出現在工廈裡的時候,因為做暑期工的關系,我竟又回到工廈,而且是名正言順在工廈出沒。

  第一次做暑期工在酒樓當樓雜,是小六升初一的時候,次年暑假就沒再去那裡了,不記得是那裡不再請我呢,還是我沒去詢問,只記得六月份考試期間,我跑了不少工廈,期望找到一份暑期工,一來想賺錢花,二來好吸收社會經驗,三來也是證明自己已成長,有賺錢能力。那時我根本就不知道有政府舉辦的暑期活動可以參與。

  雖然對於被管理員驅趕的情景仍猶有餘悸,但那時年紀漸長,已是少年,管理員倒不像對待兒童般不友善了,我成功在廠廈出出入入,上上落落。那時候澳門的工業已式微,有些廠房緊閉不開,有些廠房負責人一見到穿着校服的我就耍手擰頭,就在我碰了不少灰和開始感到絕望時,路過一間門禁森嚴、孩提執玩具時從不曾打過主意的玩具廠,竟見到招聘暑期工的啟事,真是大喜過望!(待續)

Wednesday, July 17, 2019

我的工業史13──包裝有價



舊時忍者龜玩具包裝,在背面右下角可看到Product of  Macao及Printed in Hong Kong的字樣
(來源:http://toyworth.com/browse/action/figure/Teenage/Mutant/Ninja/Turtles/86.html


我的工業史13──包裝有價
太皮

  阿伯買來了當時流行的掌上遊戲機Game Boy,在機的外殼穿一個洞,用繩子栓住,綁在檔攤上,招徠少年兒童租借,一小時二元,於是,阿伯的檔攤上總有一幫穿着校服的窮家少年著迷地打機,我也曾經是座上客。

  後來,Game Boy也漸漸失去流行的力量了,阿伯總有一點因勢利導的小生意頭腦,他又搞起租賃漫畫的生意,買來新出版的香港漫畫周刊,一元一次借給小孩子看,生意好的話,一天也就能回本了,而那時,因祐漢新村第六街與第八街之間的第一街地段開闢馬路,阿伯的檔攤已搬去第二街上了。

  不知甚麼時候,阿伯與他的玩具、遊戲機和漫畫都消失了,再見不到他擺檔,想來他年事已高,已退休了吧?玩具阿伯是我小時候與工廠打交道那段時期的重要人物之一,想起工廠就必然想到阿伯。

  還有一樣值得記述一筆的,是玩具的包裝。「澳版」玩具現在是變形金剛玩家研究玩具產地時其中一個關注的題目,還有「台版」甚麼的,上世紀九十年代前還少有廠家在內地生產變形金剛,因此九十年代前的「內地版」是幾乎沒有的。雖然玩具在澳門生產,但包裝和說明書等卻多在香港印刷後再運來澳門,因此,忍者龜的包裝上就會出現「Product of Macao/ Package Printed in Hong Kong」的字樣。

  通常,那些包裝都會多印一點,用不完,廠商就賣給廢紙收集商,其中一個廢紙收集商,位於木屋區近海的大路邊上,在一個三邊有木屋的大空地上,經常堆放着玩具包裝和圖鑑等紙製品,那也成為我狩獵的樂園。靠着那些包裝和圖鑑,我才對變形金剛系列玩具了然於胸。

  後來的情況有點過分了,我們發現還有其他沒人看管的廢紙收集商貨倉,竟將那些玩具包裝大規模盜取,整整一手推車,推到其他廢紙收集商去賣,賣個十幾二十塊錢。還是那句,如果當時我能將一箱包裝盒子存起來,現在應該也能賣幾千元甚至上萬元,比金錢升值要快。類似「撿破爛」收集紙皮去賣的事兒,已涉及另一童年故事的內容了,與執玩具一樣,也是兒時一大體驗,未來我會在其他文章記述。(待續)

Tuesday, July 16, 2019

我的工業史12──玩具阿伯

祐漢小販區今貌-澳門市政署圖片


我的工業史12──玩具阿伯
太皮

  我們小孩子管那買賣玩具的小販老頭做「阿伯」,在我還未跑到工廠執玩具時,我就知道阿伯的存在。那時祐漢還沒有合法的小販區,一到黃昏,祐漢新村第二街及第六街交界處就湧現出許多無牌小販,不少菜農在附近的木屋區收割新鮮的蔬菜扛出來販賣。而阿伯是白天經營的,推着掛滿玩具的小販車,在第一街與第六街交界附近做生意。

  我記憶猶深,我第一隻自己購買的玩具就是向他買的,十四元的機械人,儲了很久的錢,阿伯一元也不願折給我。後來,政府劃定小販區,在第六街與第八街之間一段路,集中了一些原先的無牌小販,有賣卡式帶的、有賣成衣的、有賣小食的,當然少不了賣玩具的,阿伯就被安頓在那裡。本來,阿伯出售的玩具像現在小販區可以看到的那種,是雜七雜八的山寨貨,不知何時開始,他卻收購起那些從工廠流出的老鼠貨來了。

  那以後,我有時會在阿伯那裡買玩具,有時會賣玩具,有時交換,只是總是處於劣勢的一方,一隻機械人的收購價三四元(試過低至二元),他賣出去就七八元左右,賺一倍。雖然自己也是玩具的「供貨者」之一,但每次放學經過,一定要在阿伯的檔攤前瀏覽片刻,看看有哪些新貨到,又看看哪些玩具放了多天仍無人問津。

  記得曾有一次很冤的交易。當時阿伯的檔攤上放了兩隻變形金剛「隱者戰士」狂派機械人的外殼,那外殼是不能活動的,揭開後,裡面可放一隻機械人。那時在工廠裡,也執到過「隱者戰士」的機械人,也有博派「隱者戰士」的外殼,但狂派外殼卻未見過,更不要說執了,見到阿伯檔攤上出現那兩個新奇的狂派外殼,不禁產生了一種想擁有的感覺。後來我執到兩隻同款機械人,立即用一隻同阿伯交換一個狂派外殼,興奮地帶回家去,很快就後悔了,因那玩具根本不能玩,就是個空殼,我也沒有內藏的機械人,而令我被人訕笑的是,那外殼只賣四五元,但我用來交換的機械人,阿伯卻開價二十元。

  之後,經過忍者龜玩具被瘋狂盜取,部分流入阿伯檔攤的時期後,澳門的玩具業慢慢式微了,阿伯檔攤上的老鼠貨越來越少,後來只留下少量玩具,阿伯已幾乎不賣玩具了,改為經營「機舖」。(待續)

Monday, July 15, 2019

我的工業史11──偷與不偷之間

澳門工廈(網上圖片)

我的工業史11──偷與不偷之間
太皮

  那時我沒甚麼守法意識,見到有親戚將賊贓藏在我家裡,只覺新鮮,還因可以像同學一樣參與到這些勾當中去而興奮莫名。見那些玩具是我們平時少執到的變形金剛,我便問那親戚是否可給幾隻我們玩,他很大方的取出三隻,給我們三兄妹一人一隻,我們歡天喜地,如獲至寶。然而,想不到的是,第二天那親戚要將賊贓帶去拱北賣時,竟然向我們要回玩具,我們最初不肯,隨後央他留下一隻吧,他卻發脾氣將玩具奪走了,一件不留!我們一場空歡喜,很是傷心,真猜不透那親戚何以為了幾塊錢而如此傷害自己的晚輩,那傷害的感覺至今仍在,是為童年陰影。

  在如此偷風旺盛的環境中長大,能不學壞,真要多謝我的母親。我母親也在玩具廠工作,當時,家中有大人在玩具廠工作彷彿是一種「優勢」,小孩子不用花錢買玩具,只要家中大人在玩具廠偷回來就可以了。不少鄰居小孩,隔三差五就拿新玩具出來炫耀,自豪地說是父母從玩具廠拿回來的!大家家中大人都是做玩具廠,何以他們有而我們沒有?真是恨得牙癢癢。

  問母親為何不帶玩具回家,她就說那是偷,不值得羡慕,偷東西是錯的,只有不安本分的人才會做,而且被抓到也會丟了工作。那時實在很不解母親何以那麼懦弱,偷幾隻玩具又有甚麼大不了?那些鄰居和親戚不是照樣偷嗎?又不見有何問題?多年來,母親只帶過兩次公仔回家,都是人家偷取後,半路上塞給她的,而且都是很普通的玩具。

  然而,就是她的「懦弱」,在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我養成了尚算比較正直的個性,回想起來,若不是母親當年的堅持,令我沒有將偷盜變成理所當然,我的品行比起現在應該還會差上很多倍吧。

  話說回來,小時候仍然將偷工廠玩具當成一種遊戲,像狩獵一樣,能偷到就是自己的,而且也是母親不偷,我唯有自己去偷,偷來大多自己玩,向父母慌稱是撿來的,也沒甚麼道德壓力。

  同款玩具若得到多於一隻,有時會跟朋友交換,有時就帶去祐漢露天小販區,賣給一個賣玩具的老頭。那老頭二十多年前已是白髮蒼蒼,如果現在仍健在的話,估計也有九十多歲吧,他也是一個很值得記述的童年人物。(待續)

Sunday, July 14, 2019

我的工業史10──偷盜成風

澳門廠廈




我的工業史10──偷盜成風
太皮

  於是乎,除了「掃停車場」和「洗樓」外,我們還經常在廠廈後巷搜索,有時能撿到新丟下的玩具,或者已經沾上污跡估計是接贓者漏掉的玩具,收穫也頗豐富。

  此外,也有工人串通管理員,不知用甚麼方法,明目張膽地將整箱玩具抬走,藏在附近的地點。我的同學就曾經領着我到廠廈與旁邊地盤間打算用來舖設道路的空地,在一個坑洞模樣的地方前,將上面蓋着的紙皮一揭,裡面滿滿是裝在黑色膠袋中的玩具!

  雖然我沒直接參與到這種大規模偷盜玩具販賣的勾當中,但從旁也看出了這行為已蔚然成風,尤其是看到拱北那出售賊贓的規模,更印證狀況猖獗。我曾經在一篇介紹《變形金剛》玩具的文章中講到:

  「那些人偷了這麼多賊贓玩具……有不少被運到拱北一帶放售,當時在拱北商舖隨處可見這些澳門出產的玩具,四五元有交易,貨量多的,兩元也可買到一個。七十後的澳門青年如果小時候曾經出過大陸到過拱北街市一帶的都應該會記得,當時街市內外有很多經營貿易生意的小店(其實是地下兌換店),設有小廚櫃,售賣這些賊贓。現在想來,這些玩具除了讓一些犯罪分子發財外,卻也造福了當時物質條件還相對薄弱的內地小孩。幾年前(作者按:已是十多年前了),有一次在珠三角一個小鎮發現一隻狂派合體金剛的其中一個成員,應是正版貨,還未拆包裝,也許是以前流入的澳門賊贓,後悔當時沒買下來,相信以後都再沒有機會見到這些筍貨了。」

  「澳門現在貴為世界級旅遊城市,但我常常感到,澳門以前與世界甚至與內地的接觸是不容易的,卻透過了這些Made in Macau的玩具,與世界和內地接觸、聯繫,因此在澳門的社會文化史上,玩具廠應該佔一席位,其地位也不應被忽視。」

  有趣的是,這狀況維持很久,好像沒人監管也沒人發現似的,令人費解。值得一說的是,這種偷盜玩具的行為,也曾經傷害了我的感情。話說在那風氣最熾熱的時候,有一次,我一位在玩具廠工作的親戚,偷了兩箱玩具回到馬場,他不把賊贓藏在自己家裡,卻藏在我們家裡。(待續)


Saturday, July 13, 2019

我的工業史9──接贓的同學



我的工業史9──接贓的同學
太皮

  我們之所以越偷越慌,一來是怕被工廠的人發現,二來捧着這麼多簇新的玩具走在路上也易引起懷疑,正猶豫不決,突然間,竟有警車笛聲響起,我心下一驚:那傢伙不會真的報警吧?我們幾乎是同時間下意識地分批抱起地上玩具,四散奔逃!

  那時東北區剛填完海不久,還在等土壤沉降,金海山和「華」字大廈連地基都未有,黃沙漠漠,我既怕真被人抓到,又急不及待想欣賞到手的十來隻玩具,便藏到一條橫放着的直徑約一米多的下水道涵管裡,逐隻玩具細看,拆開一兩隻來玩,心想自己「執玩具」那麼多年,那次行動總算是得意之作了!玩了一陣,相信危機已過,便帶着玩具跑回家去。由於那次行動具紀念意義,縱然相隔二十多年,那些玩具有部分我依然保留着,乖乖睡在父母家裡。

  說起偷玩具,我們還是比較低水平的,我有同學一次過就能偷到一百隻!怎麼說呢?那時澳門經濟不甚發達,人們並不富裕,尤其是北區,一般小孩子不怎麼花得起錢買玩具,要買也只能光顧北區街邊的玩具攤,買便宜的二手玩具。有時我們執了玩具,同款有多的,就會買給那些玩具攤,賺取幾塊錢收入。不知何時開始,有玩具廠工人在廠裡大規模偷取玩具,賣給那些攤販,但攤販能消化的貨量有限,然後工人就將玩具拿到拱北脫手,催生了拱北舊街市一帶的小商戶成行成市售賣散裝玩具老鼠貨的情況。

  我的同學扮演的就是接贓的角色──他的親人趁廠房沒人注意時監守自盜,其中一種方式,是將裝在黑色膠袋(用來保護玩具油漆以免相互碰撞時甩脫)裡的玩具大量向窗外擲下(有時一整箱),那時CCTV未普及,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他們不是隨便擲下的,而是事先視察過那些窩藏賊贓的地點,多是舖滿垃圾人跡罕至的後巷,在擲下玩具的標的處舖紙皮或者廢棄床褥,以免玩具由高處拋下摔破。玩具丟下來,同學就收集起來,之後拿去賣。

  從窗口擲下玩具講究時機,並非每次玩具一落下,接贓者就能立即轉移,中間有時存在空檔,這就給了我們這些經常在玩具廠蹓躂的小孩可乘之機。(待續)


Friday, July 12, 2019

我的工業史8──殺出三個程咬金




我的工業史8──殺出三個程咬金
太皮

  我們看到鐵絲網後那些包裝漂亮的忍者龜玩具,忍不住張開嘴巴,你眼望我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到了一個字:偷!可是,雖然能夠伸手摳破紙皮,但要拿到玩具,卻又夠不着,於是我便扯着中間一箱的封箱膠條,嘗試慢慢拉動,成功把整棟玩具箱拉近窗邊,可以透過有限度的空間,用雙手將箱子撕開,扯出裡面的玩具!

  好事多磨,正當我們要採取行動時,後面傳來聲響,回頭一看,只見三個小孩子徐徐踏上石子堆,為首一個黑皮軔肉(比我還黑),一臉野蠻,看來極不好惹,我們三四人立即停手,進入戒備狀態!那黑皮小孩見到我們的架勢,彎腰撿起一塊石頭,在手上拋了兩下,向我們走近,我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他們走到我們跟前,我們下意識擋着鐵絲網破口,他側過頭去看,看到破開的箱子露出來的玩具,兩眼放光,看來竟是行家,便要推開我們去搶,我們死活不肯讓,一言不合,兩幫人推撞廝打起來!

  我們鬥得難分難解,沙石場就在路邊,有大人經過,勸我們停手!我們兩幫人乘勢一分,只見那黑皮小孩聲威雖大,嘴角不知何時已掛彩了!他道:「這些玩具大家都有份,你們憑甚麼不讓我取?」

  我說:「是我們先發現的,就是我們的!」

  他恐嚇道:「好!最多『一獲熟』,我等下就去報警,看你們怎麼樣!」

  他的話確也引起我們憂慮,其中一個同伴便偷出三隻玩具,遞給他們,道:「我已分給你們了!我們還不知能不能拿到其他的呢!」

  「你們給我我就要嗎?」黑皮小孩一邊說一邊卻取過玩具,「我們現在就去報警!」領着另兩個小孩跑開了!

  (寫到這裡,腦裡忽然有一閃而過的印象,畢竟已是二十多年前孩提時的往事,為免記憶失真,我還是將那一閃而過的印象記下來吧:那次偷玩具是我單獨一個跑到那沙石場玩,遇到黑皮小孩後起了爭執,爾後大家發現貨倉,一同偷取玩具。)

  黑皮小孩落跑後,我們就繼續盜取玩具,一下子開了兩箱,總共取出二三十隻,但我們卻越偷越慌。(待續)

Thursday, July 11, 2019

我的工業史7──採取行動

澳門工廈(澳門力報圖片)

我的工業史7──採取行動
太皮

  那母親大為緊張,對我問長問短,瞥見那弟弟怨恨的眼光,我知道失言了,想收回說話已來不及,只能如實以對。她由吃驚變為憤怒,隨手在籬笆上抽出一枝竹杆,對着兒子大力施打。那弟弟躲避着母親,眼光也由怨恨變惡毒,想要把我殺掉似的,只聽他罵道:「你唔出聲冇人話你啞!」我不敢久留,奔回家去。

  後來,那哥哥安全回來了,原來那些大人只是抓住他扣起來嚇唬,並沒真的送去警局。我們見他安全,才想起藏起來的玩具,連忙聯群跑回工廈附近的收藏地點,途中竟見一個大人笑瞇瞇地捧着一隻同款玩具,我們大呼不妙,去到那裡,發現玩具果真不見了。我們以為藏得很隱蔽,別人卻是輕易發現到,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惹來朋友的怨恨!

  不過,這些事並沒打消我執玩具的決心,假期一到──甚至只是下課後,到工廠去就是我們最主要的課外活動之一。我們就像礦區尋找寶石的人,花時間慢慢尋找,總能得到一些心頭好。終於一有次,我實現了執玩具史上最成功的一次行動,總共盜取了十多個包裝完好的公仔。

  那是暑假,東北區還剛剛完成填海,只有漠漠黃沙,在慕拉士大馬路的工廠區一帶,黃沙與工廈之間,還存在一些破破舊舊的木屋,其中一家工廈後面,有一片空地被作為臨時沙場,沙石堆得老高,我們在那裡休憩。玩了一陣,突然發現,石堆的高度剛好與工廈一個貨倉模樣的樓層平齊,那貨倉堆滿一箱箱的貨物,靠在窗邊放,窗戶大多沒關上,只是窗框有些鐵絲之類的東西捆結着。我們站在石堆上,如果沒有鐵絲,伸手就可打開那些貨物。那到底是些甚麼貨物呢?

  我在幾個窗戶前看了一下,天助我也,其中一格窗框的鐵絲網竟有破損,我伸手進去,剛好可以摸到一個紙皮箱。我們等了好一會兒,確認貨倉沒有人看守──又或者這個角落根本沒人留意,我就開始用手去摳那個箱子,摳了一個洞,然後慢慢撕開一塊紙皮,瞧清裡面是甚麼東西了,原來是包裝好準備運走的忍者龜玩具!(待續)

Wednesday, July 10, 2019

我的工業史6──偷玩具遇險



「大力士」(Metroplex)


我的工業史6──偷玩具遇險
太皮

  經過排查,我們確定了哪一層是製衣的,哪一層才是我們目標的玩具廠。比起卸貨區,在工廈樓上能夠順利執玩具的機會不多,皆因廠房重地我們根本不能進去,而放在通道上的玩具又都是裝好箱的,還未經運輸工人粗暴的搬運,要玩具自己打開箱子爬出來是不可能的。當然也有零件支離破碎地裝滿沒有封口的膠箱,卻在工人視線範圍內,小孩子完全沒有動手機會。

  在起卸區,遇到大人的「狙擊」,我們離開就是了,但在樓上,由於直覺認為自己已侵入了私人地方,加上不懂事以為被抓住了會有可怕後果,遇到工廠的管事者或者大廈管理員,我們就怕得要命。有一次,在慕拉士大馬路一棟工廈裡,我們正躡手躡腳走到一箱箱堆放整齊的貨物後面,伺機行事,突然一張兇惡的臉孔在側邊露了出來,那臉孔上面的嘴巴大喝一聲:「幹甚麼?」

  我們大驚,轉身落荒而逃,頭也不敢回,生怕那人追來而錯失逃走機會,一層樓的樓梯有十幾級,我們下了一半就往下跳,沒命地一層一層向下逃跑,一直逃到樓下,差點摔死,才想到那人可能根本就沒追來!

  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兇險,但我們對闖進工廈執玩具還是充滿熱情,努力得到了「回報」,試過有年輕工人見到我們站在廠房外痴痴地看着玩具,竟叫我們快點偷,幫我們把風!那時放在我們身邊的是一棟棟包裝好還未裝箱的芭比套裝公仔,朋友動手了,我卻猶豫着,之後有人走近,朋友便拔腿逃跑,我也跟着跑了。回到馬場木屋區,朋友向我炫耀到手的玩具,我雖然對芭比公仔的興趣不大,但還是引為憾事,下定決心有機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偷了再算!

  有一次,有朋友偷玩具時被人抓了──那些人說要報警!我們逃脫的幾人,捧着偷來的變形金剛,那是可以變成要塞的機械人「大力士」(Metroplex),怕被人追尋到,找個地方藏起來,然後慌慌張張地回馬場去。朋友中有一個就是那被抓小孩的弟弟,我們猶有餘悸,不知如何是好,剛好見到他們的母親正在田間勞作,她問兒子他哥哥怎麼了,那弟弟支吾以對。我鬼使神差地,不知哪來的想法──我害怕那被抓小孩有危險,最好還是坦白對大人說,由他們處理,我告知她兒子被抓了,嚇得她大驚失色,丟下鋤頭,連忙跑到我們面前問個究竟!(待續)

Tuesday, July 09, 2019

我的工業史5──落看更阿伯面子

澳門工廈

我的工業史5──落看更阿伯面子
太皮

  運輸工人大多態度友善,畢竟沒「利益」關係,但管理員就不同了,皆因我們在工廈範圍內搗蛋,就是落他們的面子,也令他們有失職之虞,故此,大部分時間,我們進入工廈範圍,都要躲開管理員視線,為此也無形中增添了在停車場出事的可能性。管理員拿我們沒法,唯有威迫利誘,有一次,幾個管理員把我們抓住了,帶到管理處外,當時我們相當害怕,只聽管理員阿伯嚴肅地說:「你們不用上學嗎?」

  我們怯生生地回答:「暑假啊,不用上學。」

  「不用上學也不能在這裡搗亂,這裡很危險知道嗎?」阿伯兇狠地說。他問長問短,留難了我們好一會兒,接着說:「站着,不要走!」

  我們面面相覷,以為他們要怎樣,卻原來從管理處內取出幾隻玩具來,對我們說:「給你們玩具,答應我們,以後都不要來了!」

  我們又面面相覷,很快便伸出了手要拿那玩具。管理員又把玩具縮回去了,「我說認真的!」

  我們拼命點頭,管理員終於把玩具放在我們手上,我們捧着玩具,歡天喜地地跑了!只是到了第二天,那些管理員正坐在管理處外一邊呷茶一邊看工人上落貨時,卻又瞥見我們一班小孩子的頭從貨車後面伸出來了──我們當然沒有信守諾言,不到廿四小時又出現在同一地方,而且「食過翻尋味」,期望管理員再次「打賞」呢!

  管理員見我們發誓當食生菜,自然沒好氣,氣洶洶地將我們轟走!我們又打起游擊戰來,迴避着管理員的進擊。有時,見一幢工廈暫時情況不妙,我們就跑到另一幢去,整個北區有近十棟生產玩具的工廈,還怕找不到「執玩具」的地方嗎?情況就像一班朋友相約打球,總有幾個自由波地可以選擇。

  很快,起卸區和停車場再滿足不到我們執玩具的欲望了,我們開始躲避大人尤其是管理員的視野,衝上後樓梯,直接跑上樓,逐層逐層去尋找玩具廠所在,在玩具廠外的垃圾籮找零件,甚至在工人不留意時,偷取玩具!(待續)

Monday, July 08, 2019

我的工業史4──唔識死


飛行太保

我的工業史4──唔識死
太皮

  內疚歸內疚,但行為依舊,我們去到起卸區還不免檢查一下垃圾籮,再難發現有完整的機械人了,有的都是些零件,我們便轉換目標,到清潔工擺放工具的地方找,又有一兩次找到玩具,只是後來清潔工也聰明了,無論是垃圾籮或擺放工具的地方,我們都找不到玩具了。

  不過,試過有次在那擺放工具的地方找到過玩具樣辦或試辦,那時覺得那些東西並非正常版本,怪怪的,拿出來玩甚至會引來同伴取笑,隨手就丟回去,心想自己對清潔工倒是十分仁慈的。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我若痛下殺手,將玩具樣辦和試辦帶回家,並保存至現在的話,估計已是無價之寶。

  我們認得貨車的模樣,知道哪些是運載零件的,哪些是將完成組裝的產品運去包裝的,下起手來就更有目的性。有的工廠起卸區車位不夠,有時車子停在馬路上,這車子就成為我們目標。在停車場外等候,一旦見到車子停在路邊,運輸工人開始搬貨,我們就趁工人走開時迅速查看貨車車廂內情況,由於裝着玩具的紙皮箱破損等原因,往往有些玩具跌落在車廂板上,我們能爬上去就爬上去撿,爬不上就拿竹杆木條等去撥,等工人返回若還未得手,唯有立即作鳥獸散。試過工人的箱子被我們掀開一小片,工人渾然不覺,他一邊走公仔一邊往下掉,我們拼命在地上執,等他發覺箱子變輕回頭一看,為時已晚,我們已捧着玩具走人了!

  起卸區實在是危險的地方,小孩子個子矮小,貨車又龐大,倒車出車,一個不幸我可能已魂歸天國。我們不識死,管理員和運輸工人一見到我們就趕我們走,說很危險,不要在這裡玩。當時我們對他們實在是痛恨,不就是撿撿你們不要的玩具嘛?現在卻是感恩也來不及,若不是他們好心,可能我們更加肆無忌憚,出了甚麼意外,最傷心還是我們家人。

  有時也和運輸工人和管理員打起交道來。運輸工人知道我們要撿玩具,就要佔我們便宜,只要我們誰人喊他一聲「爸」,他就給誰玩具。他有這個念頭我已覺得是一種侮辱,自然沒睬他,但有同伴卻叫了他「爸」。叫一次他不給,硬要人家連叫幾次,才心滿意足的把玩具給人了。當然,也有仁慈的搬運工,見到玩具跌在車廂裡或掉在地上,就撿起來丟給我們,叫我們不要搗亂,一邊玩去。(待續)

Sunday, July 07, 2019

我的工業史3──起卸區尋寶

澳門工廈


我的工業史3──起卸區尋寶
太皮

  到玩具廠執玩具,最開始是在上落貨的起卸區或停車場,由於頻繁運輸,貨車出出入入,一天下來,地上或多或少會因箱子破損而遺下一些零件,我們下午放學經過工廠,跑到停車場地氈式搜索,連防止車輛倒車時撞牆的輪胎內膽也不放過,往往可撿到不少有用零件。有時零件箱子破損嚴重,工人搬抬時嘩啦嘩啦散滿一地,收拾後總有些漏網之魚散在牆角或貨車輪胎底,我們撿到難以找到的零件就可歡天起地一個傍晚。

  有時,在起卸區也可找到「寶物」,試過找到一整隻機械人,尤其是變形金剛頭領戰士的頭部,十分迷你,又可變成獨立機械人,跌在地上工人也懶得撿了,我們撿了如獲至寶;合體機械人的「細佬」(「大佬」是軀幹部分)或者忍者龜也撿到。如果地上找不到,我們就將目光投向垃圾籮或垃圾桶,因清潔工會將散落地下的玩具或零件掃到垃圾籮裡。

  但這得有一點考驗。為方便上落貨,起卸區是有高差的,下層地面是停車的地方,上層平台是工人運貨的地方,幾個垃圾籮就放在上層,階梯在管理處一邊,你一過去階梯處管理員就會驅趕你,你只能在另一邊跳上去,成人跳上去尚有一點難度,何況小孩子呢?只是我們出盡法寶,總能跳──應該說「連爬帶翻」──上去,我記得有一次,遠遠就看到垃圾籮裡露出了一隻機械人的腳,為了搶在同伴前撿到那玩具,我不顧一切要跳上上層,奈何力有不逮,手腳破損,整個人趴着盡全力,衣服都髒了,才翻到上層去,像拿着冠軍獎盃般舉起那機械人,傻眼的同伴才發現我如此緊張是為搶佔先機呢!

  我們發現,垃圾籮真是藏寶的地方,試過幾次撿到完整的甚至已有包裝的玩具。這情況很可疑,初步估計是運輸工人監守自盜藏在那裡,又或者是好心的運輸工把玩具送給可憐的清潔工。有一次,我與同伴在垃圾籮裡撿到飛機合體機械人(大陸叫「飛行太保」,港譯是甚麼我忘了)的其中一個「細佬」,共有三隻同款的,速速逃到一個隱蔽的場所分贜。望着機械人,想到自己也是兄妹三個,清潔工可能沒錢買玩具,打算將那些玩具帶回家哄孩子開心呢!不禁有點過意不去,但贜已分好了,大家也拆來玩了,也就不再去想。(待續)

Saturday, July 06, 2019

我的工業史2──執玩具

ebay上made in Macau的玩具


我的工業史2──執玩具
太皮

  我們一班喜愛到處撿拾玩具或玩具零件的小孩,將這個活動和行為叫做「執玩具」。只要說「執玩具」,大伙就知道要做甚麼了。照字面解釋是「撿拾玩具」,但有時也包括「偷」。

  在垃圾堆撿玩具零件,乍一聽好像很嚇人的樣子,小孩子們卻看成尋寶,當撿到一件難得找到的零件時,歡喜的心情真個是「地上執到寶,問天問地攞唔到」!當然我也不會達到翻抄垃圾的地步,只是在表面看一下有沒有山寨廠丟棄的零件,有就撿,沒有也不強求。除了山寨廠外的垃圾堆,木屋區周圍還有些收購廢棄物的地方或者家庭工場,周圍總有些被遺棄的玩具零件,都是童年時我和鄰居小部分馬場小孩喜歡蹓躂的場所。

  就變形金剛玩具而言,在那些地方撿到的多是塑料零件,由於我們一早在別處找到了隨玩具成品出售的圖鑑單張,也見過實物,結構大同小異,對玩具的形狀和部件位置了然於胸,輕易就知道零件屬於哪一隻機械人。而且八十年代時興的合體機械人,除了中間的大佬外,雙手雙腳的小機械人基本整個都是由塑料零件組成的,零件數量也有限,比較容易就可以收集齊一隻玩具機械人所需要的零件,動手自己組裝,再找些螺絲擰緊就是。有時砌不到一隻,就砌半隻,或者將原本屬於不同機械人的零件合併在一隻機械人裡,將就着玩,也是大快樂也!

  當然,在山寨廠、廢棄物收集站或家庭工場周圍找到的零件,數量不多,種類不全,而且狀況也不怎麼良好,再加上也實在骯髒,很快,我就將精力集中在正式的玩具廠去。我說過,木屋區位處北區,周邊有很多廠房,是澳門工業重鎮,而且廠房不少都是玩具廠,生產各類玩具,我有印象的包括變形金剛、忍者龜、聖鬥士星矢、芭比、星球大戰及各類低齡玩具,行銷世界各地!

  我們現在買到的玩具,看到的標示基本上都是Made in China,很多人不知道,曾經有很多玩具產品,標示的是Made in Macau呢!在eBay上打上Made in Macau,出來的結果就一大堆,大部分都是玩具!(待續)


Friday, July 05, 2019

我的工業史1──童年歲月

澳門工廈(來源:澳門力報)

我的工業史1──童年歲月
太皮

  雖然澳門尚有不少工廠大廈,但工業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只是本地工業曾經也有過輝煌時期,養活過不少澳門人,小時候,我還以為自己長大後會在工廠打工呢!那時住的是馬場木屋區,外祖父母種田賣菜維生,父親做地盤工,母親及不少親人都在玩具廠打工,而我又喜歡玩玩具,耳濡目染的生活方式,也不知人生會有甚麼與別不同的出路,做工廠總好過耕田紥鐵吧?有這樣的願望也是合情合理,而我尤傾向於做跟車工人,不用坐在流水線旁單調地作業。

  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澳門較具規模的工廠都集中在北區,我生長的馬場木屋區,除了有農田、有池塘和有海外,周邊還有密密麻麻的工廠。很多家庭的父母或其中一方,都在工廠打工,甚麼「拉長」(「拉」,是流水線英文line的譯音,「拉長」就是一「拉」之長)、甚麼加班、甚麼勤工奬諸如此類,是我們一班小孩子很熟悉的詞彙。

  除了打工外,還有一些家庭會從工廠「攞貨」──承包一些簡單的工序,主要是改善不合格玩具零件的狀況,例如一隻變形金剛的拳頭,由於印模時模件接合得不太嚴密,導致一定數量的零件有少量塑膠溢出,形式一小片薄片,鄰居便用開箱刀將那些薄片剔去,雖然一麻包袋有上千件零件,但估計能賺到的錢不會太多。我最喜歡就是見到鄰居將一袋二袋玩具零件堆在住所外面,這給了我順手牽羊的機會。

  甚至在木屋區內,也有「正宗」的「生寨廠」替玩具加工。在農田的包圍下,那家佔地約有一兩千平方呎的生寨廠,主要承包的工作是替玩具上色,例如替第一代忍者龜玩具的龜殼上色──將龜殼固定在一件器具上,用噴槍一噴,深綠色便出現在淺綠或棕色的塑膠零件上了。每次經過,都能夠聞到一大陣天那水的味道。只是還得老實說,童稚時也曾希望長大後在那間生寨廠打工呢,能夠一嘗用專業器材替玩具上色的滋味。生寨廠旁是一個垃圾堆,已經堆積了一定高度,經常有些玩具零件丟棄在那裡,我試過走上垃圾堆撿零件。當時不覺得環境惡劣,現在回想,那感覺其實跟現在看到東南亞小孩子在垃圾山翻垃圾的圖像不遑多樣。(待續)

Tuesday, July 02, 2019

江南的雨夜



  江南的雨夜
  太皮

  (讓我們再一次共對)
  (讓我們再一次挽手)
  (讓我們再一次相擁)
  (讓我們再一次互吻)
  (讓我們再一次同眠)

  (晶瑩的淚在你臉上綻開如春花)
  (我輕輕吻去)
  (吻去你的夢)
  (吻去你的淚)
  (吻去你一臉清純)
  (那遺忘的季節到底有幾次綻放)
  (那涼春的雨又有幾次凋降)
  (愛)
  (等於枯萎)

  泡桐花落碎了凄迷的天空
  要是把小河的沉重
  流進我擁擠的思念
  那斑駁剝落的白粉牆啊
  江南將没有愁
  青石板路是寂寥的足音悠悠
  有哪一個故夢曾經顫抖
  已經撐開傘

  喝醉了
  就把嘔吐思念的酒瓶敲碎吧
  不要留戀那些瘦削的身影
  綠油油的楊柳(綠油油的愁)
  別令江南的夜淚流
  如果是苦痛的話

  凍風但憑多情
  再抽不出枯死樹的綠芽
  漆黑的思念呢
  瓦片要是排列成裙裾
  就不要下雨
  不要弄濕了一個女孩的春天

  黃花告訴自己已經老去
  你還忍心採摘嗎
  淡淡的幽香彷如隔世
  我們都曾聴雨
  如果雨只是青春的傷口
  那盞昏黃的孤燈啊
  是多少年前夜雨的殘破感觸
  有誰能夠明白
  哭泣只是因為江南太過嫩綠

  (我輕輕吻去)
  (吻去你的愁)
  (吻去你的愛)
  (吻去你的身影)

  200166日發表於《澳門日報‧鏡海》)